然而,到了地方,想象中的刀斧和刽子手并未出现。
他们被分批次地带到一片空旷的营地。
尔後,一捆捆的铁锹铁镐被扔在面前。
一个穿着官服,看着像管事的中年人走到前面,清了清嗓子:“从今日始,你们要为梁国劳役,都拿起家夥!”
俘虏皆僵在原地,仿佛没听懂。
有人茫然地擡头,看看管事,又看看地上的工具,再看看周围的军士。
这是什麽新花样?先让干活,再杀?
不少人心里生起更深更重的恐惧。
但执刀的军士在催促,没人敢不动。
他们迟疑地拿起那些沉重的农具,铁器冰冷的触感甚至让一些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一日的光阴,就在号子声丶偶尔的鞭子破空声(奇怪的是,那鞭子似乎总是落在空处,响声大,却很少真的抽到人身上)和沉重的喘息声中度过。
坚硬的土地被一寸寸掘开,巨大的石块被合力搬运,汗水像溪流一样从额头脊背流下,浸透破烂的衣衫,旋即又被的日头晒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尘土弥漫,钻进鼻孔喉咙,呛得人咳嗽连连。
没人抱怨,没人敢怠工,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挖掘搬运的动作,如同提线傀儡。
转机出现在饭点。
当一个个大木桶被擡到工地旁,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热气混着粮食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时,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是粟米饭,黄澄澄的,冒着热气!这已经让他们有些意外。
更让他们眼珠子快瞪出来的是,那饭里,竟然掺杂着细碎的泛着油光的肉丁!
虽然不多,但那久违的肉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起了五脏庙最深处的渴望。
这是……给他们吃的?
有人不敢置信,伸长脖子使劲嗅着。
直到管事的再次发话:“排队!一人一碗,吃不饱再来添!”
人群骚动起来,互相推搡着涌向饭桶处,再排成长列。
他们捧着粗糙的陶碗,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
那混合着肉香的粟米饭,是他们自打跟着渠帅举事以来,甚至更久远的记忆里,都未曾尝过的美味。
在北海时,他们啃草根,嚼树皮,能找到一只死老鼠都算改善夥食。此刻端手里这碗饭,简直是人间至味。
有人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旁边的人顾不上嘲笑,只顾埋头苦吃,怕就怕这是最後一顿。
看着这群狼吞虎咽的俘虏,管事的脸上没什麽表情,等大部分人吃得差不多了,才又扬声说道:“府君有令,尔等听从差遣,安心劳作。只要做满三年,既往不咎,恢复尔等百姓身份。若安分,三年期满,还可领到安家钱粮。”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俘虏都停下了动作,愕然擡头。
既往不咎?安家钱粮?
这些词汇对他们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一个胆子稍大的汉子,小心翼翼地问:“此话当真?”
管事的扫了他一眼,点点头:“谢府君言出必行。”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咀嚼声。
但那碗实实在在带着肉香的饭还在肚子里,身体虽然疲惫,却并非走向刑场,被重刑,被砍头。
活下去,有饭吃,三年後还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些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们心里狂野生长。
“三年後就能回家?”
“还有钱粮拿?”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们干活吧?”
“骗我们?现在杀我们不跟碾死蚂蚁一样?犯得着骗?”
议论声中,恐惧和绝望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相信的期盼。
他们互相看着,从对方同样布满灰尘和疲惫,却隐隐透出光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叫做“盼头”的东西。
日子,似乎,真的能过下去了。
中平二年初冬的某个午後,谢乔踏入梁园,绕过几处假山,果然看见荀爽坐院中,案前摆着一堆竹简,似在潜心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