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手,示意那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童子稍待。
然後,他用一种清晰沉稳,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声音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让周遭鼎沸的喧嚣凝固:
“此言差矣。”
方才还喧闹赞叹的人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嘴巴,瞬间鸦雀无声。
老者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愕然呆滞的脸孔。
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圣人方才所答,文辞虽丽,看似圆融周全,实则避重就轻,回避了问题核心的矛盾之处。”
“且引《左传》之例证《公羊》之微言大义,其解虽巧,然与《公羊》一贯之本意,恐有根本相悖之处。”
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拥挤的人群,望向官学建筑的深处,圣人所在。
“敢问,”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火气,只有一种对学术纯粹的探究和坚持,“此等以辞害意丶曲解经义之谬误,又当作何解释?”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质疑?
方才还被奉若圭臬的圣人答复,转眼间就被这个不起眼的老头斥为“差矣”?
而且还条理清晰地指出了谬误所在?
这这简直是当衆给了“圣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短暂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後,人群猛地炸开了锅。
“什麽?!”
“他……他说什麽?差矣?”
“这老儿疯了不成!竟敢质疑圣人之言!”
“何方狂徒,在此胡言乱语!”
“我看他是故意来捣乱的!”
有人指着老者怒斥,有人满脸不可思议地揉着耳朵,还有人急切地向身边的人求证自己是否听错。
整个场面瞬间失控,乱成了一锅粥。
唾沫星子横飞,指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圣人!”
“哪来的乡野村夫,也配妄议经义!”
“将他拿下!将他拿下!”
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甚至撸起了袖子,作势就要上前。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那老者却依旧稳如泰山。
他连眼皮都没多擡一下,仿佛周围的喧嚣不过是夏日蝉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那阵最激烈的声浪稍稍回落了些许。
然後,他再次开口:“公道自在人心,真理越辩越明。”
他目光定格在那扇依旧紧闭的门上。
他微微躬身,朝着官学深处行了一礼,动作一丝不茍,透着对学问本身的尊重,而非对某个虚名。
“老朽斗胆,请与圣人辩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