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许诺言犹在耳,此刻却如耳光般响亮。
他背过身去,声音艰涩:“唯有这个不行。”
玉隐心系穆淮清,他心知肚明。
公主未嫁之身,岂能远赴幽州?
这分明是…想嫁入穆家。
玉隐伏在案上,哭声更哀:“皇兄好狠的心!既不许我嫁想嫁之人,又不准我出家为尼…皇兄不如…赐臣妹一死吧!”
“死”字如惊雷,狠狠劈在天恒帝心头。
亦或,是戳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
逼死父皇那夜的猩红,廉王自缢的惨白…犹在眼前翻涌。
要他再手染至亲之血?
天恒帝捂着心口,强抑翻腾的情绪,沉声道:“穆灵均与唐庚结党营私,罪不容诛!那穆淮清是穆灵均之子,朕未加株连已是格外开恩!让他娶你成为驸马?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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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宴挑了挑灯芯,烛光摇曳,映亮他沉静的侧脸:“陛下为何事烦忧?”
天恒帝长叹一声:“玉隐以死相逼,定要朕准她出家,或是…下嫁穆淮清。”
沈时宴神色未动,只执银匙,轻轻搅动案上那碗莲子羹:“陛下是觉得穆大人配不上公主?”
“自然!”天恒帝烦躁地抖落外袍,“他何等身份,岂能高攀公主?”
沈时宴将汤碗端起,移至唇边轻吹几口,递到天恒帝面前:“那陛下眼下作何打算?难道真要允了公主离宫修行?”
“朕绝不答应!”天恒帝心头火起,手臂猛地一挥——
“哐当!”
莲子汤碗脱手翻倒,滚烫的汤水泼了沈时宴一身。
沈时宴垂眸,看着素青衣袍上迅速洇开的褐色污渍,平日的从容瞬间碎裂,竟显出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急急起身,手指用力拍打衣袍,动作之大,引得正烦躁的天恒帝侧目皱眉,眼中满是惊疑。
沈时宴猛地意识到失态,倏然跪地:“臣衣袍污损,御前失仪,恳请陛下…容臣先行更衣。”
“不过些许汤水,成碧何至于此?”天恒帝目光如炬。
沈时宴垂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臣…受不得身上…有半点污垢。”
景州地牢里,被迫与鼠蚁同卧的记忆,是他此生无法逾越的深渊。
原本的洁癖,经此一劫,早已化作近乎严苛的执念。
衣袍不容纤尘不说,发展到後来,府中陈设,亦尽数都换做了简洁的素色。
天恒帝静静凝视他片刻,俯身将他扶起,温言安抚:“一点污渍而已,无碍。成碧是否对自己过于严苛了?”
“是臣自己的问题。”沈时宴的目光仍死死锁住袍角那片湿痕。
天恒帝示意黎海入内收拾残局,却未放沈时宴离开,拉他坐回凳上:“言归正传。成碧是否也觉得朕对玉隐,太过狠心?”
沈时宴紧握的拳微微发颤,视线却艰难地从污渍上移开:“臣斗胆…敢问陛下一事。”
“成碧但说无妨。”
“若撇开穆灵均不谈,陛下,可看得上穆淮清此人?”
黎海重新奉上羹汤。
天恒帝接过,舀起一勺送至唇边,沉吟片刻:“你这问题…倒叫朕为难了。”
他细品着莲子汤的清甜回甘,目光深远:“成碧能言善辩,不若替朕去劝劝玉隐。不求她能立时回心转意,若能拖上一段时日也好。”
沈时宴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片污渍的袍角,脸上却缓缓绽开一抹清浅笑意:“若臣替陛下办妥此事,陛下可有赏?”
天恒帝定定看他良久,忽而展颜一笑。
舀起一勺甜汤,亲手送到他唇边,眸中温柔似水,语意却深长:
“那朕把命都给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