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好像崔杳真的在为他的所言手足无措。
四目相对,崔杳亦从季承宁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漆黑的眼眸,失真而扭曲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不,不是失真。
那面色惨白得如同恶鬼,神情不知所措的几乎狰狞,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狼狈映像,正是他此刻的模样啊!
“你化名崔杳是你有苦衷,原因为何,我不过问,亦与我无关。”
其实在京城时就有人向他汇报过,崔杳常常行踪不明,但他那时想,表妹亡父失母,一人撑着偌大的産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之事,不得已的苦衷,他又何必去问,反而给崔杳徒增烦恼。
他说得平稳,几乎要觉得自己善解人意了。
无关?
崔杳霍地擡眼,目光死死地钉在季承宁脸上。
眼底赤红得骇人。
他的事情怎麽能与世子无关?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都怪那几个刺客,若是没被世子撞到此情此景,他与世子还可以白日闲来用茶,夜间亲昵缠绵,都怪,崔杳呼吸愈发急促,连双颊都浮现出了抹潮红,都怪那几个刺客,让他们这样轻易死,他真是心有不甘,他们合该被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可当季承宁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又一瞬间消失了,眼眸颤动着,光华黯然,就好像,已双漂亮的琉璃彻底碎在他眼眶中,只剩一地狼藉。
季承宁闭了下眼,但立刻睁开,他觉说得冷静,但出口的声音却粗糙如同刀砺,“我只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化名为钟昧,戏弄于我?”
“我不是戏弄世子。”崔杳慌不择路地答道。
他不可自控地上前,想扣住季承宁的手腕。
可面对着季承宁戒备审视的眼神,他像是被刀刃狠狠钉在原地,进退两难。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可眼前闪过的却是耳鬓厮磨间小侯爷腻歪地贴近,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那些,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
无穷无尽的恐惧之後,蓦然升起的是带着委屈的怒意。
可,明明是你先的。
明明是你先闯进我房中,拿枪抵在我唇间,和我说了那麽些令人迷惑,又心惊胆战的话,明明是你先的,你先来招惹我,明明是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说你此生只喜欢我一个,这辈子都不会改,明明都是……!
现在,凭什麽你说抽身而去就能抽身而去!
素日里清净淡漠得冰玉一般的人浑身都在发抖。
大局需要季承宁,可他更需要,他真是和季承宁在一起昏了头了,居然会认为这些狗屁政事比他,比季承宁重要。
比他们在一起更重要。
季承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毫不犹豫地转身。
瞳仁猛地缩紧。
留住他留住他留住他!
眼底愈发赤红,几乎要渗出血,崔杳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整个疯狂的想法。
留住他。
现下整个营地都在捉刺客,方才世子大发雷霆,没有人敢过来,等到他们真来汇报时,他已经带着世子离开了。
就算,就算世子醒来会恨他,那就恨他。
总好过眼睁睁地看他离开,青年将军猩红的大氅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总好过,连衣摆都抓不住。
阴暗的呓语在耳边疯狂回荡,于是他豁然转身,趁其不备,擡手就欲朝季承宁後颈劈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差点就要撞上颈骨,“嗖——”
利箭破风而来,狠狠地贯穿崔杳的衣袖!
箭簇擦过肌肤,削去了一块皮肉,顿时鲜血如注。
季承宁猛地回头。
崔杳还站在原地。
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依旧死死地盯着季承宁。
眼神中却连一点凶恶都不见,只有无措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