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坤宁宫的温馨尚未在晨光中沉淀,宫墙之外的异动已如暗潮翻涌。
早朝时分,太和殿的梁柱仿佛都在震颤。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被内侍捧得发颤,声音刺破殿内的肃穆:“啓禀陛下!北疆异动,数十万妖人突破防线,所过之处,城池尽毁,百姓……百姓皆被吸干精气!”
段璟寒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龙椅上的威严瞬间凝成寒霜。他瞥向阶下百官,那些昨日还在婚宴上称颂盛世的面孔,此刻尽是惶恐。唯有花不落站在身侧,虽未着朝服,指尖却悄然握住他垂在袖中的手——那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定人心神。
“传朕旨意,”段璟寒的声音穿透殿内的死寂,“镇北将军死守雁门关,不得放一妖入关。镇国将军即刻点兵三万,随朕亲征。”
满朝哗然,却无人敢置喙。谁都记得,这位年轻的帝王曾在修罗城浴血七日,妖邪见了他的龙气,便如冰雪遇骄阳。可如今的妖人数量,是修罗城的百倍不止,且据军报所述,领头的妖人周身萦绕着青黑色妖力,竟能吞噬玄门修士的灵力。
退朝时,花不落随段璟寒回了坤宁宫。宫人早已备好铠甲,玄铁锻造的龙纹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段璟寒正由内侍伺候着穿戴,见花不落站在一旁沉默,便擡手止住衆人:“都下去。”
殿内只剩两人时,段璟寒走上前,指尖抚过花不落的发梢——那里还别着昨日的并蒂莲玉簪。“害怕了?”他问,语气却不如早朝时那般凛冽。
花不落摇摇头,伸手抚上他胸前的龙纹:“我记得你说过,妖邪最惧人心。”他擡眸望进段璟寒眼底,晨光从窗棂漏进来,映得他瞳孔清亮,“当年在江南,你能凭一人一剑护我周全。如今,这万里江山的人心都向着你,妖人何惧?”
段璟寒心口一热,将他拥入怀中。铠甲的冰凉隔着衣料传来,却压不住彼此滚烫的心跳。“等我回来,”他低声道,下巴抵着花不落的发顶,“给你带北疆的雪莲花。”
花不落笑了,擡手拍拍他的背:“好。我在坤宁宫等你,煮好热茶等雪莲花下锅。”
三日後,京城外的校场军旗猎猎。段璟寒一身铠甲,骑在通体乌黑的战马上,身後是三万整装待发的将士。花不落站在城门楼上,一身绯红官袍,竟是以皇後之尊,代掌监国印玺。
“陛下,保重!”花不落的声音顺着风飘下去,清亮而坚定。
段璟寒勒住缰绳,擡头望向城门楼上的身影。阳光落在那人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红袍翻飞间,竟比城楼上的龙旗更让人移不开眼。他擡手,对着城楼的方向郑重一揖,随即调转马头,长剑直指北方:“出发!”
马蹄声震彻大地,将士们的呐喊声直冲云霄。花不落站在城楼上,直到那片玄色洪流消失在天际,才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监国印玺——那枚玉石印章,被他的掌心焐得发烫。
他知道,段璟寒在前方浴血,他便要在後方守住这京城,守住他们的家。可深夜批阅奏折时,总能瞥见窗外槐树上那只乌鸦——它依旧站在那里,青黑色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坤宁宫,仿佛在等待什麽。
七日後,前线传来捷报:雁门关外首战告捷,段璟寒亲斩三名妖将,妖人退败三十里。花不落刚松下一口气,第二封军报便接踵而至,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妖首现身,青黑妖力蚀我将士,陛下……陛下为护亲兵,左臂被妖力所伤!”
花不落捏着信纸的手猛地一颤,信纸簌簌作响。他想起段璟寒左臂上有一道旧疤,是当年为救他被妖爪所伤,如今竟又添新伤。窗外的乌鸦仿佛感应到他的慌乱,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难听至极。
当夜,花不落换上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将监国印玺托付给江初雪,只带了一柄段璟寒送他的短剑,悄然出了宫门。司知礼追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落哥哥,这是师父留给你的护身符,说关键时刻能驱邪避秽!”
花不落接过锦盒,拍了拍他的肩:“照顾好京城。”
月色如霜,他循着记忆中玄门修士提过的妖气轨迹,一路向北。越是靠近雁门关,空气中的血腥味与腐臭便越浓重,偶尔能见到被妖力侵蚀的村落,残垣断壁间,只有零星的哭喊声在夜风里飘荡。
行至雁门关外三十里的山谷时,他终于见到了那场惨烈的厮杀。青黑色的妖力如潮水般涌来,将士们的刀剑砍在妖人身上,竟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被妖力反噬,顷刻间便化为枯骨。
而在那妖潮中心,段璟寒正与一个身形高大的妖人缠斗。那妖人周身的妖力浓得化不开,脸上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一双竖瞳死死盯着段璟寒,利爪上还滴落着黑红色的血——那是段璟寒左臂的血。
“段璟寒!”花不落心头一紧,抽出短剑便要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妖力barrier挡住。
“皇後娘娘?”不远处传来镇国将军的惊呼,他正带着残部苦苦支撑,见花不落突然出现,脸色骤变,“此地危险,您快退回去!”
花不落没理会,目光死死盯着那妖首。他忽然想起司知礼给的锦盒,急忙打开——里面并非什麽护身符,而是半块桃花玉佩,与段璟寒当年送他的那块,恰好能拼合成完整的一朵桃花。
就在玉佩拼合的瞬间,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他想起段璟寒曾说,他的血脉里藏着一丝上古神族的气息,只是寻常时候不显。此刻被玉佩激发,竟让他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
“是你!”妖首忽然嘶吼起来,青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花不落,“当年在江南逃走的神族馀孽!”
花不落一怔,随即明白了——当年在江南老宅外袭击他的,恐怕就是这妖首的爪牙。
段璟寒趁机挥剑砍向妖首的脖颈,却被对方用妖力震开,踉跄着後退几步,左臂的伤口渗出黑血,脸色苍白如纸。“阿落,快走!”他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花不落却笑了,握紧手中的短剑,周身的金光越来越盛:“我说过,有你的地方,才是家。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他迎着妖潮冲了过去,金光所过之处,青黑色的妖力竟如冰雪消融。那妖首见状,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舍弃段璟寒,转而扑向花不落。
千钧一发之际,段璟寒猛地提气,将长剑掷向妖首後心。与此同时,花不落将体内的金光尽数注入短剑,狠狠刺向妖首的眼睛——那里,是妖力最薄弱的地方。
“吼——!”妖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青黑色的妖力瞬间溃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为一滩黑水。
失去妖首的妖人们顿时乱作一团,被残馀的将士们斩杀殆尽。
山谷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风吹过军旗的猎猎声。段璟寒踉跄着跑到花不落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黑血染红了花不落的绯红官袍。
“你怎麽来了?”他的声音发颤,又气又急,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花不落靠在他怀里,指尖抚过他苍白的脸颊,笑着举起手中的半块玉佩:“你的雪莲花还没带回来,我怕热茶凉了。”
段璟寒低头,看着那拼合完整的桃花玉佩,又看向花不落周身尚未散去的金光,忽然明白了什麽。他吻了吻花不落的唇角,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瓜。”
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刺破云层,将金光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山谷里。花不落望着段璟寒左臂的伤口,那里的黑血正被他掌心的金光缓缓驱散,便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两人并肩,便无所畏惧。
而在他们身後,那滩妖首化的黑水旁,一缕极淡的青黑色妖烟悄然钻入地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