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看着哪咤的脸一阵阵变化,心里了然。她听说了那些传闻,其中恐怕有不少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将自己塑造成不好相处,口蜜腹剑的人。
哪咤单脚踩在案上,几本经书未能幸免,留下张扬的脚印,砚台被他的动作打翻,墨点甚至溅到与应的僧服上。
“衣服脏了?”哪咤冷笑,手指反而收得更紧,指腹摩挲着她颈後,“元君倒是好眼力,怎麽不看看自己的僧袍?”
与应低头,素白的僧衣上溅了几点墨痕。她皱了皱眉,伸手去擦,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哪咤笑着说:“别擦了。反正都要换的。”
与应下意识想後退,却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了腰。
“跑什麽?”哪咤俯身,莲香更加浓郁了,“元君不是最会装模作样吗?继续装啊。”
他说话时热气喷在她耳畔,殿中燃的檀香全被这香气冲散了,仿佛身处荷塘。
“放开。”她冷声说,“这里是七苦殿。”
“七苦殿?”哪咤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可惜,我来了,马上你的七苦殿就要变成七恼殿了。”
他故意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元君恼不恼?”
与应闭了闭眼。她太熟悉他这副模样了。乾元山上,每次他都这样凑上来,用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盯着她,不管是生气还是其他,她都会哄着他。
可这次不一样。
她睁开眼,“哪咤。你知道我现在是谁。”
哪咤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是灵山七苦元君,天庭宣化慈悲使。”与应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乾元山上那个任你胡闹的小师妹了。”
与应得让哪咤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足以淹没幻梦般的两个月,溺死在溪边无忧无虑的师兄妹。
她要考虑的东西更多,不能像哪咤这样随心所欲。哪怕会在这场纷乱中迷失自我,她也必须深思熟虑,考虑好下一步该怎麽走。
扣在她腰间的手松了力道,就在与应以为要解脱的时候,带着护腕的手一路剐蹭到她脊椎骨,转圈摩挲着。
这算什麽,威胁?仅仅拒绝他而已,就要到抽筋剥皮的地步了?
哪咤抵住她的额头,垂下眼帘,笑着说:“想赶我走?”
哪咤知道她心中所想,也知道她处于风暴中心,可这颗心,早就牢牢系于她身上,任凭劳什子的天命天规,清规清训,都不会收回。
死也不放手。
与应擡手想推开他,双手却被混天绫束缚在身後,她在心底呼唤它的同根同源。可往生绫似乎瞧出某种东西,只软软地搭在那,一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双手被束缚在身後很不好受,她的身体因背後的压力被迫向前舒展,和染着莲香的红袍紧紧相贴,哪咤将她抱得更紧,丝毫不给她後退的机会。
她有些生气,想狠狠咬他一口,又怕这人被激发出什麽奇怪的东西,只能将下巴搭在他肩头,试图谈判。
“你知道的,我是灵山中人,身有戒律。况且,天庭这麽多双眼睛在看。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哪咤环在她腰间的手忽然很用力,用力到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疼不疼?”
与应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没等到回应,哪咤伸手轻轻揉了揉她耳朵,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觉得我们回不去了,觉得你是灵山的元君,我是天庭的天神……”
“可那又怎样?”
他稍稍退开一点,捧起与应的脸,金瞳直视她的眼睛:“我不管什麽天庭灵山,我只问你,疼不疼?”
疼不疼。疼吗?她甚至快忘了,自己小时候好像很怕疼,怕疼又怕冷,怕自己一个人。
因为其他孩子都在玩伴,她却只有冷冰冰的剑,只能对着不开花的木桩日复一日的挥动。
那时,她记得褚云玺,似乎有一次在夜间偷偷握住她的手,轻轻涂抹祛疤的药膏,那天好像下雨了,没关窗户,有几滴飘到她脸上。
苍生的苦,七种苦难,最终形成了恨意,在她的身躯里冲撞着,几乎要撕碎她的灵台,而後又化作点点金光,化作功德,融入天地。
疼吗?她承认,确实挺疼的。
可她不能说疼,更不能表现出软弱。她是七苦元君,她是灵山使者,她是……
温热的唇堵住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