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看着那束歪斜的马尾,她想起了很久以前。
哪咤确实曾梳过一段时间的双髻,但後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忽然改梳了高马尾。
一次,两人于云头疾驰,哪咤猛回头欲与她言说,那束高扬的马尾带着少年蓬勃朝气,毫无预兆地“啪”一下扫过她脸颊。
“噗!”她猝不及防,被发梢扫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
哪咤一愣,随即眸里漾开笑意,他故意又甩了甩头,让马尾再次扫过她的鼻尖:“好玩吧?比那傻乎乎的双髻有意思多了!”
自此,高马尾便成了他的标识。
与应曾以为,他只是喜其利落好看,或是……为逗她。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哪咤的生辰。
久未露面的殷夫人,亲手为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儿子,梳理了头发,束了一个英气利落的高马尾。
“我们哪咤长大了,该换个利索点的发式了。”殷夫人当时如是说。
那之後,哪咤便一直梳着高马尾。
他从未对与应提过缘由,只固执地保持着,仿佛那是母亲留下的某种印记,连接着那段早已被莲花化身斩断的血脉温情。
如今,眼前这由执念与心火残烬凝聚的“存在”,顶着哪咤幼年的皮囊,笨拙地模仿着哪咤少年时的发式。
他在模仿谁?
是画中那个鲜衣怒马,与她并肩作战的“父亲”,还是那个他从未拥有过的“哪咤”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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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哪咤似对自己的新发式终于满意了些,他不再照石臼,径直跑向村中祠堂。
与应跟去。
祠堂门依旧虚掩。
小哪咤小小的身影立于那卷起的画像前,仰着脸,一动不动。阳光自门缝斜入,照亮他昳丽的侧脸与新梳的马尾,亦照亮供桌上卷轴末端露出的一角刺目红袍。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抹殷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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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头西斜,小哪咤才似耗尽了所有气力,默默转身离开祠堂,回到老婆婆的小院。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与应,只是那束歪斜的马尾,被他固执保留。
老婆婆的孙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娃,好奇地跑来,指着小哪咤的新发式:“咦?你头发咋这样梳了?像个大人!”
旁边纳鞋底的老婆婆也笑眯眯看来:“哎哟,这小娃娃梳起头来,真俊!跟他爹……哦不,跟画里的恩人神仙,更像了!”她本欲言“跟他爹似的”,话到嘴边想起与应从未承认,忙改了口。
一个在祠堂洒扫的老汉,扛着扫帚路过,瞧见小哪咤模样,停下脚步,浑浊老眼仔细端详:“像……真像啊……尤其是这眉眼,这精神头儿……活脱脱就是恩人神仙小时候的模样嘛!”老汉说着,竟从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把小小的木梳,递给小哪咤,“娃娃,拿着,梳梳头,精神!”
小哪咤愣住,他迟疑着,接过了那把带着老人体温的木梳。
阳光洒落院中,老汉慈祥,孩童纯真,小哪咤握着木梳,脸上带着懵懂的羞赧,与应静静看着。
小哪咤似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擡起头,用那双酷肖哪咤的眼眸望向与应。
“娘子……像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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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参与过哪咤的童年。
他们初见,便已是被天命蹉跎的模样。
那个属于陈塘关总兵府三公子李哪咤短暂炽烈的孩童时期,对她而言,只是一段隔着漫长岁月的传说。她只在殷夫人珍藏的寥寥几卷旧画中,窥见过一二。
那双眼睛,太像了。
像画卷上那个扑蝶的孩童,像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三公子,像那个她永远错过的李哪咤。
那不是後来金焰燃烧的金瞳,那是未被莲花化身彻底抹去的属于“人”的底色。
现在“师兄”就在眼前。
与应伸出手,指尖穿过那束歪斜高马尾的发梢,她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黑眼睛。
“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