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一矢悄至脑后,恒兴因忙搭话,虽即觉察,却似措手不及。向匡伸刀拨撩,帮他挡开箭矢,却又有意无意,再次打偏去向,飕至苍颜老汉颅畔。有乐啧然道:“老二!拔叔很厉害的,你别故意逗他……”
我转面欲瞧,想知道苍颜老汉有没接住那支箭。未待看清,猝遭撞去一边。先前挂彩的那个执拿粗剑的披氅甲士踉跄奔来,忿喝道:“这帮莫名其妙的男女跑来搅坏了我们的埋伏,连伤多人,还屡番挑衅不断,胆敢袭击咱们统帅,一个也别想活……”其正吆嚷,忽然震躯掼倒,跌栽甚远。雾中一影森临,没等看清,倏又移离若隐。
我觉腕间一痛,扬手欲甩,有个白须老者伸戈抵临,凛目逼视道:“玄匣里的东西去哪里了?”此问来得突兀,先前便见那个匣中空无一物,仅余青气幽漾,但我如何晓得,刚要惑摇脑袋,白须老者从眼前忽掼开去。
那个披布笼头之人拽我急退,随其目光扫视,另手攥握剑柄欲拔,肩头倏似挨撞。我觉有湿液溅沾腮颊,瞥见披布笼头之人从旁摔飞,却似霎间缺少了半边肩膀,残躯洒血掼落甚远,一支剑折断迸插于地。
信孝猝吓一跳,颤茄缩避不迭。长利抱鸭懵至,刚要伸手拾剑来瞧,顷随雾漾,有影森临。我见他愣未觉察,匆促抬手扬发一道幻谶荡击,其畔霎显惊霆霹闪,耀映骇异影廓。长利慌忙奔蹿,只见蚊样家伙从乱石间飕发袖矢,口中叫唤:“都聚拢过来我这里,别跑散了!”
有乐拉我正要奔去那边,霎随眼前尘雾激荡,倏有劲气冲击,乱石飞撒,蚊样家伙跌撞而出,摔飞丘壑滚涌之处。有乐转头乱望道:“他去哪儿了?”
花白胡须的捧盒之人在前边的斜坡上叫喊道:“赶紧跑上高处,你们后边有东西……”我甩腕发出幻谶飞芒,唰一下掠削沙石滚荡之处,抹掉迷尘间突兀伸拽的异物,让向匡得以抢先蹿跃而过,拉起蚊样家伙纵往别处,连连跳避粗大的蛰爪追攫。穿条纹衫的小孩儿点起烟花,手拿几支,烁射四周,烟尘里异影蠕然耸退。
听到丘陵高处叫声惊惶,我闻声转顾,隐约看见那金发小子手忙脚乱往上爬,背后沙土滚涌,花白胡须之人捧着盒子连连后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亦随圆脸胖子在旁惊呼蹦跳。长利抱鸭憨望道:“他们在那边为何叫嚷喧闹?”信孝颤拿茄子说道:“沙尘骤然弥漫浓厚,从这里看不清,似是招手催我们跑过去,又好像是叫咱们别过来……”
“引它过来这边,”披罩黑布的褐巾大汉从坐骑上接棹一杆飞坠的长戈,横握在手,转面吩咐,“依计而为,策略自有奇效。大家不要乱跑……”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什么策略呀?”有个黑胡须的缨盔甲士持盾将他推撞往前,沉声说道:“斗争就是策略。相信我们首领一定会让大家的未来更好……”有乐连忙拉拽信孝过来,口中啧然道:“别扯了,你们哪有未来?”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在斜坡那边叉腰说道:“早在我出生以前,迦太基就已灭亡。汉尼拔挑战罗马,功败垂成,腓尼基人连忙改口说地中海很大,容得下各自遨游。指望罗马能放其一马,结果你也知道,罗马不会放过谁,直接去灭了他们的国。然而我成长以后也不会放过罗马,因为他们瞧不起我。将来我一定要用火与剑,无情地践踏罗马,并且还要狠狠地蹂躏……”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听得眼睛一亮,捏拳在旁雀跃道:“我回去就要践踏罗马人,狠狠地加以蹂躏……”金发小子换手叉腰,伸另一只手说道:“有志气!让我们握个手,共勉一下。顺便想知道,你有没钱赞助我刊印原创诗文合集……”有乐率领我们奔过来,挥扇拍脸,啪的将他打去一边,说道:“时代不同,辈份有异。你俩别搅在一起,历史清晰的脉络岂容扰乱?”
花白胡须之人捧着盒子张望道:“可我没看出眼下还能清晰到哪儿去,那伙迦太基人究竟至此意欲何为?”光头圆脸胖子拉我避往高处,小声说道:“我听师兄旁边的人提过,汉尼拔想得到古埃及‘神王’时期遗留的某样神秘物事,他寻找了许久,最终也像挑战罗马霸权一样,功败垂成……”
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凑过来听,俊秀之脸刚挨近,便被一扇拍开,有乐说道:“看样子汉尼拔又要功亏一篑,咱们别耽留在这里陪他功败垂成,须趁能走早走。蚊样家伙去哪里了?还不赶快带头撞离此地……”长利朝斜坡下边几个匆爬往高的人影指了指,憨瞅四周,摇头道:“他们也过来了,可是此处哪有东西可撞?”
有乐转脖问道:“先前听闻‘青铜古境’,究竟在哪儿?或许那片青铜时代的废墟有墙可撞……”金发小子叉腰扭头不理睬,我见一头大象从尘雾里飞撞而过,摔掼远处,不由惊退几步,恒兴抢身急至,站在前边慰言道:“距离不近,没事儿……”话未及毕,又一头大象越空跌堕,呼霍飞摔骤近,轰然砸落,众皆惊跑。
一时尘沙乱扬,我眼难视物,拉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慌不择路,听到金发小子在前边招呼:“这边!”我揉眼欲瞧,有乐伸扇啪一声拍开金发小子,抢先往前,随即惊叫:“前边有东西!”
众人已如惊弓之鸟,闻声纷退道:“什么东西?”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指点道:“传说中的‘青铜古境’就在前面,看见那片废墟没有?不过此前我到里边逛过,并未发现什么,连个鬼影也没有……”有乐又啪一声扬扇把他拍开,说道:“眼下黑漆漆,不要随口提到‘鬼’这类怪力乱神的字儿眼……”金发小子捂脸叫苦道:“你那支究竟是啥扇,打脸这么痛……”有乐待他挪开手,又伸扇往脸上一拍,然后说道:“硬骨扇这种先进玩艺儿,告诉你也不懂。”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从我旁边探觑道:“他为什么有许多不同的扇子?”长利抱鸭回答:“因为他收藏扇子。”
花白胡须之人捧盒不安道:“那片废墟似乎处于尼罗河最初次改道的位置,其乃必经之处。大家不可靠近,赶快退往高处!”有乐咋舌儿道:“瞧,老天爷很毒。偏要在这会儿给咱们发大水……”信孝闻茄颤问:“你们有没听到‘咯、咯、咯’的声音?”
众皆惊疑不定的转觑,看不分明。穿条纹衫的小孩儿点起几支烟花,往四周烁照,长利抱鸭惑望道:“那片废墟的影廓似乎在涌动……”我亦觉前边黑影纷然攒晃,瞅似密密麻麻,犹未瞧清,恒兴拉我急退,惕呼道:“大家快跑!那些攒涌之影似是巨蝎成群,要包围过来了……”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惊啧道:“白天怎么没看见一只半只,天黑竟冒出来这样多?”
有乐伸扇将他拍开,说道:“把我们引进了埋伏,搞不好要提前撞入‘蝎王’时期。都怪你……”随即拉我急跑,众亦慌随,奔上斜坡。背后涛声汹涌,谁也不敢回头,一迳往高处撒开脚逃蹿。
犹未稍缓口气儿,信孝颤茄又问:“有谁听到‘咯、咯、咯’的声音?”
我觉腕间搐疼,朱痕霎似变亮。长利抱鸭挨过来悄声告诉:“别转头,你后面有东西……”我吓一跳,急要顾望,但听一语沉凛,在昏暗中说道:“都别乱动,它就在你们后面。”
信孝颤茄惑问:“‘它’指的是谁?”便在他转觑之际,周围剑戈纷出,随即掼折飞撒。一人将我拽开,手按肩头,避过异影冲撞之处。
我瞥见腕下呈显一道刀痕,隐隐然若似呼之欲出,其形态殊异于前。兀自懵瞧未解,肩后有语低沉的说道:“神王之刃既已在你手上,便用它们的兵器,才能除掉它。”
“除掉谁?”我闻言仍感迷惑,霎随眼前一道电光霹闪,耀现异影悄近的形廓,其似狮身,又像节肢结构,躯末有尾粗黑,高翘如蝎蛰,头脸覆罩嶙峋奇突的尖锐甲壳,看不出本来模样。肩后之人见我随有乐他们吓退不迭,急促提醒一声,“撞见它就逃不了,唯有杀掉……”
有乐拉我欲避,长利抱鸭憨问:“他教你杀谁?”我未及回答,旁边又有数人截躯掼倒,剑戈飞坠。其间一个白须老者咯血踣地,挣扎着说道:“杀神……”有乐伸扇一拍,啧然道:“雀!迦太基人跟汉尼拔跑来这里杀什么神……”白须老者整张脸突然迸裂,散落于地。
我和有乐一齐惊跳,异影发出咯咯之声,节肢反转,探攫而至。披罩黑布的褐巾大汉跃骑急促冲撞道:“别给它又抢回了‘神王之刃’!”周围的甲士纷呼一声,齐挺兵器上前夹攻,有乐趁机拽我溜开。我扬手未及,那群甲士掼撒残躯于地,披罩黑布的褐巾大汉坠骑,被其战马拖拽欲走,顷随白光霎闪,马分数段撒开。
褐巾大汉摔堕急呼:“陷阱不远,引它掉坑!”我见白光划闪将近其畔,忙要扬手发谶,忽被一根节肢伸爪夹住,信孝在旁颤茄惊叫:“那根爪很可怖!”恒兴挥刀欲砍,忽有巨蛰晃曳,猝击其胸。向匡拾盾抢先挡住,嘭的一撞,震盾迸裂,两人跌翻。
我觉腕臂一紧,抬眼见到玄匣离地,其竟迅即自行变换形态,悄已箍套在手。那根节肢改欲拽脱,我一时手疼难耐,急促甩腕,披罩赤褐布巾的苍颜老汉在肩后挥剑,斩削节肢,竟亦不损分毫。但见又有一根节肢倏出,将他戳倒。
披罩黑布的褐巾大汉拾戈飞搠,亦遭一根节肢戳躯踣地,急撑难起,抬手抓住,拉扯向后。我肩后有语沉声问道:“后面便有陷坑,你要干什么?”披罩黑布的褐巾大汉拼命拽扯肢爪不放,咯血说道:“此行拿不到迦南古代传说中的厉害东西,迦太基复兴无望。毕竟国力悬殊,要打败罗马,咱们就不能走寻常路,唯有另觅不寻常之法……”
“然而咱们恐怕又一次行差踏错了,”有个银髯老者在血泊中叹道,“传说归传说,迦南早已不存在。那东西再厉害,也不跟我们走。手足折损殆尽,你莫要枉然再玩儿命……”
有乐忙道:“对对,咱们也别玩命,最好及早开溜为妙。这里很古怪,为免越发不着四六,快让蚊样家伙带头找东西撞离此地……他去哪儿了?”长利抱鸭顾望,忽有所见,从沙土里拾起一物端详道:“我捡到个镜子很眼熟……”花白胡须之人捧盒讶觑道:“会不会是迦南传说似能辅助穿越异空的‘青铜古镜’?虽说来自青铜时代,但其材质殊异于凡物,根本不是青铜所制……”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急欲争抢道:“我到处找不到好东西,怎么你一捡就有……”
一根节肢飕伸,也要攫夺,长利连忙跑避不迭,忽绊而摔,古镜离手飞出,金发小子扑身欲接,有乐挥扇一打,把他拍开,随即拿住古镜,自揣入怀,转面瞧见圆脸胖子抬棍在旁,有乐啧出一声,抢先挥扇拍脸,将其打去一边。刚要转身,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扑上前把他踩在脚下,急促搜寻。
但听长利叫嚷道:“这里有个钩子,不知勾住了什么,好像是粗链……”有乐在小光头下面闻声懵问:“谁的初恋?”长利拉拽道:“不知是什么,越扯越长……”我肩后有语沉哼道:“解开它,就晓得了。”
节肢倏晃,急欲戳去,长利连忙从沙土里扯链跳避,连翻数下,随其曳荡起落,链索松脱,我脚下突然沉陷,众皆慌跑,我亦匆忙走避,节肢拽臂不放,似要拉我齐堕。底下倏有巨口噬嗑,我惊甩臂膀,眸前蓦闪锐芒掠划如电,肩后一语沉声道:“神刃出得不失时机……中了!”随着哮嗥厉吼,拽扯之爪断落。恒兴抢身拽我跃离沉陷之地,里面泛起白光,圈圈盘转漾涌往上。
信孝颤茄惊觑道:“陷坑里什么东西要出来了?”花白胡须之人捧盒转瞧,忽似省起一事不妙,变色道:“我好像在‘哨塔’上面的窗口看见过此般异象,白光泛起,这里要爆一整片……”我瞥向白光漾现之处,渐扩渐阔,觉似一面镜水粼然。有乐在小光头下面伸脸问道:“那你有没看见天上有条大红龙越飞越近?”
“龙在哪儿?”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我眸中闪现一条滚滚飞腾的赤焰,曳划雾穹如惊龙破空,越临越近。耀亮大地之际,只见蚊样家伙在沙丘上边急促招手,喊叫什么,却听不清。我肩后有语沉凛道,“那边有迷雾,来得及跑过去,或能离开这场噩梦。”
“这不是噩梦,”遥见数道炽光交闪互击,远处多座怪塔崩塌,漫天翼影燃坠如火雨。花白胡须之人捧着盒子,若似醒悟道,“零王朝在这里终结,世间重新洗牌。某些‘先民’到底玩死了自己,彼此都没有未来。古神的年代结束了!”
随着雷鸣霹闪,地面隆隆震动,沉陷之处白光漾溢越扩越大,渐将湮没一切。我们纷纷撒开脚跑,跟随一个拿板凳的粗汉奔往掉牙老头和嚗牙家伙拉扯筋索的方向,前面接连有人绊摔。蚊样家伙在高处招呼道:“快爬上来,从迷雾穿越走……”
有乐跟着小光头从另一边奔至,问道:“拔叔呢?”我在风沙中回望,苍颜老汉披罩赤褐布巾,仰观雾穹,其躯浑然若与夜帷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