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宋持砚为了不波及田岁禾,照着田家翁的意愿,对外只说是偶然间查出的。箫呈虽然也清楚消息来自田岁禾,但为了避免殃及她,更无法直接与她道谢。
才提到田岁禾,宋持砚本就冷淡的神色变得复杂。箫呈便知道是情事不顺了。他敲了敲酒杯,“怎麽了,宋大人,人又跑了?”
宋持砚脸色更难看了。
箫呈有了推断:“没跑,但是比跑了还要麻烦。”
宋持砚沉默良久,突然问:“世子对世子妃念念不忘,这些年一直不再娶,是因为什麽?”
哀伤的人多了一个,箫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亡妻与我伉俪情深丶情谊甚笃,是夫妻亦是家人。”
“又是家人。”宋持砚仰面饮尽杯中酒,“即便只有亲情,一个活人如何能比得过死去的人?”
“不见得。”箫呈给他倒了一杯,“令弟与田娘子是多了十几年的情谊,可死人有死人的好处,活人有活人的好处,那就是活得更长。”
他拍了拍宋持砚肩膀,时至今日也难以置信宋持砚竟恋上的亡弟遗孀,还有了孩子。
“田娘子与三公子成亲不见得是因为情爱,只是从小相依为命,习惯了把彼此当家人。年少懵懂,也只遇到过这麽一个人,便以为是情爱。你怎麽知道田娘子就喜欢令弟呢?”
“本世子与内子可不同,我们可是阅遍繁华,才在衆人里挑中了彼此,成为夫妻是因为情爱,亲情是後来生活久了才生出的。”
触景生情,恭王世子说了好多话,宋持砚看着杯中的酒水,盯了很久很久,忽然起身告辞。
*
田岁禾又回到她和笋笋的小院子夜半下了雨。
原本她还担心宋持砚会过来抓她,但雨越下越大,很久她都不曾听到外面有什麽动静。
她揽着孩子入睡了。
清晨醒来发现宋持砚还没来,她去了趟铺子,新铺子已步入正轨,陈青梧也在扬州,她不需要太费心神,提早回了家中。
推开小院的门,竟然见到了宋持砚的身影。他在搬窗下一盆盆的蒜苗。不是搬,而是种上新的。
田岁禾忙着跟他周旋,有好一阵没回这小院,她种的那些蒜苗也都干枯得七七八八了。
她不明白他捣腾她的院子是要做什麽,难道是还不打算放手?她抱起笋笋打算偷偷地离开。
笋笋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挥舞着小手扑了上去。
“哥哥!”
宋持砚背影僵了僵。
但回过头的时候,他还是那孤高从容的宋大人。
“笋笋回来了?”
他熟练地抱起孩子。
田岁禾只好跟着女儿走上前,“你怎麽在我家里?”
清楚看到宋持砚目光因为她这句“我家”而黯然了,她岔开了话题:“你怎麽在种蒜苗?”
宋持砚抱着孩子侧对着她。
“只想看一看过去,你和女儿都过着什麽样的生活。”
从他平和的口吻中,田岁禾捉摸到和解的气息,她悄然放了松,“我打小过惯了这种日子,没什麽不好的。大富大贵的日子我反而不习惯,总有随时要家道中落的担忧。”
怀中女儿安静乖巧,听到这里突然歪着小脑袋,好奇问道:“凉,什麽是家道中落呀。”
田岁禾被女儿的娇憨逗笑了,伸手去掐了掐她的脸蛋。
宋持砚看着她哄女儿时亲昵温柔的笑,目光停驻了又移开,他不动声色接过田岁禾的话:“家道中落,便是从富有到贫寒。”
笋笋往左歪的脑袋又往右歪了歪,“富有是什麽?贫寒是什麽?笋笋听不懂,好难过呀……”
宋持砚才想起女儿不到三岁,他说话习惯了措辞文雅,竟不知如何解释才通俗易懂。
田岁禾已自然地接过话:“富有,就是有很多很多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糖人。贫寒,就是不光不能买糖人,每天连饭都吃不饱!”
笋笋懂了,胖乎乎的双手捂着眼睛,脑袋埋入宋持砚怀里。
“呜呜,笋笋不要家道中落,笋笋饿饿,要吃饱饱。”
女儿毛绒绒的圆脑袋在怀中拱来拱去,宋持砚眉间的沉郁之色不觉化开,生疏地揉她的小脑瓜。
“大可放心,为父家财丰厚,不会让笋笋家道中落。”
他还是改不掉文绉绉的习惯,但小家夥聪慧,到这份上已能听出大意,高兴地道:“爹爹棒棒!”
父女二人的关系又从“大哥哥”到了“爹爹”,田岁禾却忽然从这和美的氛围中抽醒了魂儿。
才发现自己为了哄女儿,不知不觉靠近了宋持砚,站得离他很近,还因“家道中落”这一句话中的“家”聊得仿佛他们已竟是一家人。
她没那麽狠心,不能抹杀宋持砚是笋笋亲爹这事。
因而她没有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