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宁没应声,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转过身,走到桌边。
黑暗中传来摸索的声音,接着是“嚓”一声轻响,一簇昏黄的火苗亮起,点燃了煤油灯的灯芯。
跳跃的光晕勉强照亮她半边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紧抿着,下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周卫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喉咙发堵。
他借着灯光,目光贪婪又心疼地在她脸上梭巡。
一年不见,她瘦脱了形,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削,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那双曾经盛满江南水汽的眸子,此刻平静如水,望不到底。
他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变形,掌心覆着一层薄茧。
还有几道刚结痂的细小血口子——那是翻地留下的。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汗味的苦涩,在他口腔里弥漫开。
“女儿……”
“她叫福宝……”
沈令宁背身站着,平静回应。
周卫国嘴里念着福宝的名字,目光转向炕上熟睡的小团子:“长得真好……像你。”
他想靠近看看女儿,又怕惊扰了这死寂的气氛。
“嗯。”
沈令宁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拿起桌上的粗瓷碗,走到墙角的水缸边,木瓢舀水的哗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倒了半碗水,递给他。
周卫国接过碗,冰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他放下碗,鼓起勇气,伸手想去碰触沈令宁放在桌沿的手。
指尖刚触及她冰凉的手背,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
这细微的抗拒,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周卫国心里。
他收回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令宁,对不起……”
这三个字重逾千斤,从他齿缝里挤出来:“是我……没护好你们。”
沈令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没看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你知道……我收到那张‘阵亡通知书’的时候,在哪里吗?”
周卫国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沈令宁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骨:“收到你阵亡通知书后我就难产了。阵痛了一天一夜,力气都快没了。”
她顿了顿,平静的声音中仿佛还带着当时的绝望:“那张纸……是隔壁王婶,哭着递给我的。
她说……‘令宁啊,……部队来的信……我当时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