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妜依旧端坐不动,指尖轻轻叩了叩扶手,出极轻的一声“嗒”。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霜雪般落在王崇简脸上,淡淡道:“王卿所忧,朕岂不知?然刑罚之道,不在多杀,而在明辨。一人有罪,诛一人足矣;若因恐惧而滥刑,那是君王怯懦,非治世之法。”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钟磬回荡,震得众人脊背凉。
她继而转向裴元衡,语气稍缓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裴卿素来老成持重,为国计民生深谋远虑,朕心中自然明白。你所虑者,乃是朝局动荡、人心不稳,这份忠心,朕感念在心。”
裴元衡微微低头,拱手道:“陛下明鉴,老臣所忧,确在于此。三皇子虽有过失,然其年少气盛,或为奸人所诱;太师更是三朝元老,功勋卓着,若一并严惩,恐寒了旧臣之心,动摇国本啊。”
玉沁妜轻轻一笑,目光如霜:“功勋?忠良?裴卿说得动情,可法度之前,岂容情面横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亲贵犯法,若不严惩,何以服众?何以儆效尤?今日纵容一人,明日便有十人效仿;今日宽宥一罪,他日便是纲纪崩坏之始!”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三皇子与太师勾结外邦、私调兵符、篡改军粮账目,证据确凿,铁证如山。难道要等他们兵临城下,才说‘悔之晚矣’?至于其余涉案之人——”她环视殿中群臣,一字一句道,“着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重新审定,凡确属被动牵连、并无实据佐证其参与谋逆者,一律免罪复职,官复原职,不予追究。”
她话锋一转,眸光凛冽:“但若有徇私包庇、故意隐匿真相、放纵真凶者——无论官职高低,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满殿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凝滞。
玉沁妜冷笑一声,抬手示意司礼监呈上物证。四名内侍捧着漆盘缓步上前,将一卷青铜兵符、两份墨迹斑驳的药材清单、三封密封的密信依次展开,陈列于殿中高台之上,供百官亲眼见证。
“这是昨夜破庙截获的兵符,”她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经户部档案库比对,确系从皇家武库中盗出,编号清晰,来源明确。谁敢说这只是寻常遗失?”
她指尖轻点那份泛黄的药材清单:“这两份账册,表面记载的是北境驻军所需药材采买,实则暗藏玄机——其中‘茯苓’‘当归’皆被替换为火硝与硫磺,数量足以制造千枚霹雳弹。而签批之人,正是礼部侍郎李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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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她继续道:“昨夜,绝杀堂奉命搜查李府,在其卧房暗格之中,起获玄国副使亲笔密信一封,信中明言:七日后,叛军将以商队之名自北关潜入,里应外合,直取皇城。更令人指的是,大理寺少卿夫人今晨试图焚毁家中账册,被禁军当场抓获,灰烬之中尚存半页残纸,字迹可辨,正是与沧州粮仓往来的银钱流水。”
她扫视众人,冷冷反问:“你们口中所谓的‘无知附从’,就是这般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无知’?这就是你们想保下的‘无辜者’?”
无人作声,唯有殿外风声呜咽。
玉沁妜缓缓起身,步下丹墀,裙裾拂过青砖,脚步沉稳如钟鼓。她在大殿中央站定,目光扫过一张张低垂的脸。
“前日,羽林军左营突然调动,声称奉旨南下沧州押运春粮。若非天机楼密报及时,朕险些准了调令。”她声音渐厉,“诸位可知沧州如今情形?粮仓空虚,守军换防,百姓流散。若羽林军真去了沧州,不是运粮,而是引狼入室!叛军便可借‘护粮’之名长驱直入,直逼京畿腹地!”
她逼近一步,质问道:“尔等所求的‘稳定’,是要等到宫门被破、烽火照殿、百姓哭嚎于野,才肯开口吗?才肯睁眼看看这江山危局吗?”
满殿寂然,无人敢迎其锋芒。
良久,一名老臣颤声道:“陛下……即便如此,处置也宜宽严相济,以免株连过广,伤及朝廷元气……”
玉沁妜回身踏上台阶,朗声道:“朕已言明,被动牵连、无实据者,一律赦免。但主谋、协从、知情不报者,一个都不能少!”
她取出一份名单,当众宣读罢免之人。每念一人姓名,便有一名禁军上前,摘去其官帽,剥去补服,押解出殿。二十七人,无一遗漏,无一辩驳。
随后,她宣布新任人选。
“工部尚书,由原江南织造使沈知微接任。”她道,“此人主持女子学堂建设三年,兴水利、修桥梁、减赋税,政绩斐然,深得民心。女子亦可治国,何须拘泥陈规?”
有人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刑部右侍郎,启用曾被贬谪的年轻女官柳含章。”她目光坚定,“其父因反对‘男权复辟’之议,遭构陷入狱,杖责致死。柳氏忍辱负重,十年苦读,断案如神,屡破奇案。今委以重任,正是昭示天下:公道自在人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沉:“另有三人,出自天机楼暗线。一人乃晋阳商贾,多年资助旧派党羽,实则为我朝布下眼线;一人假扮游学士子,潜伏裴氏门客之中,掌握大量密会证据;第三人化身为太医署杂役,亲手截下送往玄国的毒药样本。他们今日正式入仕,授正五品监察御史,专司肃贪纠弊。”
朝臣震动,面面相觑,却再无人敢质疑。
百里爵全程静立一旁,月白锦袍纤尘不染,腰间流苏依旧打着那个未曾解开的死结。他不曾言,也不曾动容,仿佛这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只是当玉沁妜念到“裴元舟”三字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恢复如常,宛如落叶拂过湖心,涟漪即逝。
散朝后,玉沁妜召他至偏殿。
雕花木门闭合,烛火摇曳。她端坐案后,目光如炬:“你知道名单上有三位是你母族旧部。”
百里爵抬眸,神色平静如水。
“裴元舟是你母亲表兄,自幼照拂于你;工部那位侍郎,是你舅父门生,曾在你病重时连夜请医;大理寺少卿,更是曾救过你乳母性命,你幼时常唤他一声‘陈伯’。”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说话,也不求情,为什么?”
百里爵垂眸片刻,缓缓道:“过去的事,早随那场血火烧尽了。那些人,那些情,那些恩怨,都在那一夜化为灰烬。我在玄国是废太子,在大胤是皇夫。身份既定,立场分明。”
他抬头看她,眼神清澈而疏离:“您治国用人,自有权衡;我守本分,不越界限。若为私情开口,便是逾矩。我不想做那个例外。”
玉沁妜凝视着他,许久未语。殿内寂静,唯有铜漏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