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是那麽一回事,但又感觉哪里都不对。花楹不着痕迹退了一步,要不然就先把他放这吧,回去再让贾法尔带人领他回来。
辛巴德凑近花楹的脸看了许久,蹙起眉,略显苦恼:“真不该和迦尔鲁卡拼酒的……想好的话稿,都记不起来了……”
话稿?为什麽要提前准备要说的话?花楹愣了愣,问:“你有求于我?”
“嗯。我有一个很大的需求,只能由你来完成。”
辛巴德蓦地转身面向幽幽海色,但他依旧未放开花楹的手,两人的掌心因这长久的摩擦起了汗,交杂在一起。
“你说。”花楹按捺不快,木着脸问。她知道她又被辛巴德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需求就是——”他回身,眼中残留着月影,“我想和你一起,像今天这样,往後的每日都能如今日。”
他想和她一起,坐在临海的窗前发呆,或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阅书籍或案牍,消磨大把的时间。
他想和她一起,在市井中东走西逛,他们可以为一片落叶停驻,为一首歌谣流连,也可以跑进闹市,融入喧哗的人群中,讨论时事逸闻,讨论诗歌名着,做最自由浪漫的男女。也可以为留存于生活当中的重要议题而争论不休——到底是无刺的鱼更美味还是有刺的鱼?到底是雨天的花开得更美还是晴天的?
他想和她一起,消磨痛快或不痛快的时光,虚度珍贵或不珍贵的年华,消磨漫长或不漫长的岁月。
从月升消磨到日出,那破晓时的第一线天光,会在他们彼此眼中逐渐明亮。
“……你又在和过去对话吗?”花楹歪着头,眼中跃动着疑惑的光。
“不,我在和你对话。”他说,“这里没有任何事物比你更真实。”
花楹沉默了。面对这群不会说话的鲁夫,她还是很茫然。
辛巴德拉着她,步步走近了沉睡的静海,在大海的尽头潜藏着黑夜的啓示,没有人比他心怀着更加强烈的探知欲。
细浪一次次奔向岸边,想要停驻在他的脚尖,他在岸的边缘顿住了。
他轻声说:“从前的你可是少年辛巴德心中的传奇。”
夜风无声,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还说不是在和过去对话……”花楹小声嘀咕着,“又试探我……”
“这可不是一种试探,而是我最为真心实意的表达。我会说这麽多,你也应该负起责任。”辛巴德横着眉,任性而大言不惭,“我希望我不是通过回忆过去找到幸福的定义,而是通过现在。”
“所以,对于你忘记了我的恶行,我可是一直在替你记着。”
“……”
花楹不知如何接口。
如果她承认了他怀念的过去就是她本人,那接下来她可能无法直面这个人心中所藏的猛烈。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歌声,或许是那彼岸上的人在庆贺什麽,接着,更大的奏乐声与拍掌声盖过了那缕轻浅的歌声。辛巴德霸道地拉着她,在缠绵又缭乱的海风里,在暑热未褪的夜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在月下起舞,天上的星雨仿若永不熄灭的花火。
“很可惜,如果今天是庆典的话,你还可以在这里看到满天的烟花。”他遗憾地补充了一句:“那是气氛最好的时候。”
花楹顺着他的步伐,这个人真醉还是假醉她已经分不清了。她低声叹道:“你真的很喜欢替我做决定。”
他没有反驳,只是勾唇浅笑,说:
“——请把一切交给我。”
花楹皱眉,思索了良久,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你这句话。”
“依靠你的人有很多,但我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所以,请别让我也变成那样的人。”
她将所有的反驳与所有的认真都用到了一字一句里,恍然中,辛巴德似乎看见了这双会说话的眼睛与多年重合:“该付出什麽代价,我才能与你并肩同行?”
“答案很简单。”
花楹有些惊讶地看着辛巴德在许久之後忽而开口。
辛巴德凝视着那双随着他一同舞动的,皎洁的宝石眼眸,即使再神乎其技的画家也不能调绘出这般巧夺天工的颜色。谁又敢用眼睛直视美?——他便敢。他带着与之相配的自觉,想要将这份绝色尽数私藏。
他携着她,一步又一步,十指握着十指,命运之线交缠错乱,一如他颂念的真理:
“——与我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