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做西装。”他完全没在听她说话。
“我那水平……”她笑了,仰头对着天花板笑,头发丝都含在嘴里,“还做西装?”
他眼神黏得拉丝,在她脸上抚过留下一片热,“从上海回来我要看见我的西装,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他终于放开手起身,“这下我真得走了。”周月送他到门口,他抬腕看一眼表,“下午和他们去打高尔夫,他们都带太太的……”他匆匆瞥她一眼,“你放心,那些女人很聪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分寸,不会让你不舒服。”
“我……”周月蹲在地上给他穿鞋,穿好鞋站起来看一眼他脸色,还算和煦,应当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我就不去了江总……我比较宅。”
他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转头问站在门口的人:“她说什么?”门口的人笑了一下,“夫人是说她喜欢待在家里。”
那个人和小袁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剑眉星目,笑容明朗,没有戾气,也没有常年刀口舔血的人身上的紧绷、疲惫和恐惧,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上班归上班,下班归下班,你要是在大街上看见他,甚至住他家对门,都不会把他和他的“业务范围”联系在一起。
他叫廖杰,江淮叫他阿杰,但底下的人就叫他老廖,他有家有口,妻子有轻微的天生的智力残疾,二人育有一女,后来小袁走了,江淮的左膀右臂就剩他一个,被铁链拴着的周月偶尔能在那栋半山别墅的窗户里远远地看见他推着他的妻子在车道上晒太阳,给她擦嘴角的食物残渣,女儿就在旁边背着书包跑来跑去。
周月时常想,如果老祖宗的面相学有用,老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条沟壑预示着他人性方面的残缺,如果老天爷真的有眼,又为什么会放恶魔在人间享受这美好的团聚时光,而她的小袁,她的星星,她的爱人,他连捧着一只小流浪猫都屏着呼吸。
每每想到这里她只想死,可她死了,连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她死了,连给他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虽然江淮说老廖替他做事很多年,但这是周月第一次见他。
看见他的时候周月还吓了一跳,因为她和江淮在二楼的时候一楼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他们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而江淮面色如常,想来应当是他的人。
“什么dai,听都没听到过。”江淮嘟囔着戴上周月递过去的眼镜,“好好说话啊,老头子搞不清楚你们小年轻的东西。”
周月:“……”
“行了,不去就不去吧。”他无奈,之后又说了些让她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之类的话就走了,阿杰率先出去,门开的时候周月看见停在门口的车,她刚才也没听到车轮的动静。
阿杰护送江淮上了车,自己才上车,那辆黑色的宾利飞驰在车道上无声行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树林之间。
江淮这一次去上海带了廖杰,廖杰是上海弄堂里长大的,上海大大小小的街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何况这次是和不一样的人去,万一出了事,廖杰是专业的。
“有事打我电话,急事找小袁。”江淮留下这句话就走到门口,周月蹲在地上给他穿鞋,“西装不要忘记。”他笑。
“不会忘。”她低头轻声说着帮他把鞋带系好,抬头时廖杰正拎了行李箱从楼梯口过来,也笑模笑样的,周月好不容易从二楼拖到一楼的行李,拎在他手里像拎了一片树叶。
台风来了,周月还是让人送她去了店里,车开在路上像在水里游。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的布还晾在院子里,还有客人付了预付款的单子要做,我跟江总报备过了,你放心,他不会难为你的。”
她望着一泼一泼砸在窗户上的水,暴雨压断了棕榈树的枝干,一截断枝在风雨中飘摇,驾驶座上的人惊吓比感动多,回头战战兢兢道:“夫人千万别客气。”
一阵沉默后她望着阴霾的天空开口:“你成家了吗?”阴云在她眼里,灰沉沉的,像得了白内障一样无神。
“没,没呢。”他又回头看她一眼,犹疑道:“夫人,有事吗?”
“没事。”她意识到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笑说:“路太长了闷得慌,随便问问。”
“哦……”那人挠挠头,想了想还是说了:“跟江总之前在老家有个女朋友,分了,男人嘛,还是一个人方便,拖家带口的老是个牵挂。”
“她……”他一说起远在老家的姑娘,脸上带了笑,“哭哭啼啼地说她不怕,我残了她照顾我,我死了她就跟着我一块儿死,切,就她?”他握着方向盘笑,“一顿饭要吃俩肘子的人,能舍得死?”
周月也笑了,“女人倒也没你们想的那么贪生怕死,她一顿饭吃得下俩肘子是因为你还活着。”
雨珠在车窗上滚落,像从她脸上滚落,“当生则生,当死则死,该如何,便如何。”
他不再笑,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白,周月还是望着窗外,良久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军,”他回头看她,“夫人我叫谢军。”
“护好自己吧谢军,江总又到了用人的时候了。”周月收回目光看向他,“一腔热血对得起江总也对得起弟兄,就是对不起她。”
“是,”他说,“夫人。”
后来的一路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到了以后周月就让谢军走了,自己在店里的试衣间穿好黑色雨衣和雨靴,走进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