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坐在大床边上,看一眼江淮,他两手扶着婴儿床,失神地看着躺在里头的孩子,看了好半天,说:“我小时候喜欢扮家家酒,拿一片粽叶,上头放一团米饭,做粽子,一共做四份,爸爸,妈妈,我和妹妹,可每次总要剩两份,我妈怕我伤心,就把那两份也吃了,我本来想现在家里人总算是齐了,可没想到你不愿意。”
“我知道,不是你生的,可我四十好几的人了总得有个孩子吧?你给你哥生完了就熄火了,不生了,好,我让她生,她生了我给你抱回来的时候眼睛才睁开,第一眼就是你,你就是他妈妈,你看看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老妈子,什么外头生十个八个,我遇到你我都三十六了,要生十个八个早生了。”
周月低头沉默良久,摘了腰托拿在手里捏,轻声道:“你看你又说这伤心话,知道你想要有个家,我也想啊,我爸我妈不也是一天到晚不聚头?”
她说着站起身走到江淮身后,从身后搂着他,“我把弟弟一手带到现在,能不喜欢吗?我喜欢他着呢,天天也喜欢弟弟,昨天还跟我说等弟弟大了要带他去深圳书城看书,我就是没自己亲手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他生病我也心疼,我也急,人累了就烦呗,跟你抱怨几句。”
她转眼间眉眼又有了变化,掠过一抹娇嗔的媚色:“也是觉着你不心疼我。”
他被她弄得无计可施,僵着脖子也不敢回头看她,连连叹气,皱着眉不悦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刚才问你他妈妈呢,意思不是要把他送走,你看你,话都不让我说完。”她瞪他一眼,揉一把他的头发,又笑嘻嘻给他捋好,“我意思是我太累了,徐阿姨也一把年纪了,我看她实在是熬不动,就让她回青浦休养,你让松竹给我过来搭把手,你信不过外头请来的人,孩子亲妈总归信得过。”
“你还真是宽宏大量。”江淮手搭在床边垂着眼皮笑,“要换了你哥,你也这么潇洒?”
“你要是真的心里就我一个,就别心虚。”周月也笑,“我都不膈应,你膈应什么?”
很快,江
淮为了证明他“不心虚”,周月就见到了李松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需要见到李松竹,或许是她实在是太迷茫了,身在局中,一切都没有变化,江淮很鸡贼,嘴上千好万好,可就是不让她出门,出门也跟满了人,还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人,除了江总叫江淮,是淮南集团董事长,其余一概不知,江淮手上沾的血他们看不见,她想问的东西,他们就算想说也没有答案。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确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那一天半山别墅的门敞着,一个穿黑色驼毛大衣,用牛血红夹杂虾色围巾裹了脸的女人出现在门口,看见的是偌大的客厅尽头,落地窗前一个坐轮椅的背影,穿香云纱裙,花白的头发绾起,戴了一条很宽的黑色发带,清瘦高挑,从背影看像个老太太,唯独发髻当中露出来一弯月亮,是钻石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这别墅暮气沉沉的一切不搭调,而等她转过脸来,那的确是一张还年轻的脸,不能用漂亮形容,雕塑一样深邃的眼窝,高鼻梁和眉眼间的冷傲英气让她几乎没有妩媚感,连带着那双狐狸眼都不会让人想到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而是避世修仙活了千年的老狐妖。
但多年前在戏台子上匆匆一瞥看见的她完全不是如今这番光景。
“周小姐你好,我叫李松竹。”李松竹欠身颔首,眉眼低垂,片刻后直起身,看见老狐妖已经不声不响到她跟前了,轮椅在瓷砖上无声无息,像飘过来的一样。
狐妖抬头盯着李松竹看了一会儿,笑了,眼睛弯得像月亮,这倒是有了那时的影子,李松竹想,记起她是叫“月”,而这样的月亮笑她也有印象,是对着一个很高很壮的年轻男人笑的,当时江淮脸色就变了,他们三个人在台下,倒比戏台子上的戏还精彩。
“请进。”周月看到李松竹在看到轮椅时先是一愣,之后像鹿一样警惕的眼神松了松,她没化浓墨重彩的戏妆了,一双圆润的鹿眼清澈、恬静而温驯,像能平静忍受一切困苦与折磨,白皙的鹅蛋脸像开了柔焦,阳光下以她为中心散发着柔美的光晕,真应了那句“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她想起戴燕不化绿眼影时的柔弱,笑着说:“你们不化妆最美。”之后就飘进客厅去了,香云纱裙轻舞,客厅没开灯,声音隔着幽凉的空气传来:“知道你来,我特地通通风,我这里血腥味儿大得很,还有中药味,你闻了肯定犯恶心,不过现在差不多了,帮我把门关一下吧谢谢。”
“好的。”李松竹关了门进来就立在门口不动了,低眉垂眼,只把围巾摘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拿在手里,眼神温驯而淡漠,不卑不亢,鬓角都纹丝不乱。
周月看了她一眼,轻轻叫了声徐阿姨,没一会儿徐阿姨就抱了弟弟出来,李松竹还是低着头。
“徐阿姨明天就回上海了。”周月抱着裹在襁褓里熟睡的弟弟说,“短期内不会回来,你看我这个样子,女人病,一流就止不住,有个阴天下雨的还腿疼,实在是带不动了,所以请你来给我帮把手。”
李松竹依旧不动,眼眸更低垂,捏着围巾的指尖发白。
弟弟本来还在熟睡,这会儿听见人说话,拧了拧身子,不悦地皱起眉,他午睡醒来免不了要兴风作浪一番,这会儿小鼻子已经发出吭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