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平静地抬眸,站在门口的松竹隐没在昏沉的光线里,还是一动不动,只有眼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周月无声无息操纵着轮椅来到松竹面前,把襁褓举得高高的,说:“你抱。”
松竹还是低着头,也还是不屈的没有表情地沉默着,可母鹿一样温驯的眼睛却变得哀伤而悲凉,看着包被里露出的小脸,眼眶的红色一点点洇开,细碎的泪光变成大片大片的泪水洒在那张小脸上。
她轻轻抱过襁褓,这么一哭一弄,再加上这么多人说话,小少爷可是彻底醒了,听那动静就是要大发雷霆,不死不休,周月和站得远远的徐阿姨气儿都快上不来了。
周月不放心,看松竹一眼,两手拖着弟弟的小身体,等她抱稳了,轻声安慰她:“他午睡醒了是要闹的,每天都这样,得哄好一会儿呢。”
可话说完了,一分钟两分钟过去,始终没人听见哭声,那吭叽吭叽的前奏响了半天,变成了咯咯咯的笑声。
那一刻阳光特别好,周月张着嘴怔了半天,低下头笑了,驱动着她的“外交”轮椅又飘到落地窗前坐着晒太阳去了,徐阿姨也无声消失在门口。
松竹抱着孩子,还是不和周月她们说话,徐阿姨倒了茶给她,她只是恭敬地弯腰说谢谢,礼貌性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客厅里只有小孩子高兴得发疯的尖叫和笑声,松竹始终沉默,生怕多占一点儿地方似的抱着他坐在角落的地毯上,拿了小玩具逗他,被他抓乱头发还啃了一脸口水,温柔地笑着趴在地毯上,趴得低低的,和他一起往台阶上爬。
后来玩儿得太忘我了,松竹也笑了声,可那笑还没落下就僵在嘴角,她下意识就往周月那儿看过去。
周月坐在窗边,望着客厅巨大的西洋钟,一眨不眨地盯着摆动的钟摆。
松竹不知道周月有精神疾病,只看她这张阴沉的脸,想她到底还是膈应江淮跟别的女人生了儿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淮大儿子好好的,受尽宠爱,可他还要孩子要得那么急,多多少少能猜到大儿子“来路”有问题,周月的“女人病”她也听说过,想再生很难。
松竹低下头,失神地盯着手里的玩具,良久后抱起还在往她这儿爬的弟弟,面朝周月放下,尽力笑一下,小声说:“去妈妈那里。”
听见“妈妈”,周月眨眨眼,醒了,回头看,松竹还是低着头坐在地毯上,那么大的客厅,有时候周月一个人都害怕,可现在松竹就躲在沙发旁的角落,围巾和衣服整齐叠放在脚边,无声地陪儿子度过本该欢声笑语的团聚时光。
而弟弟就趴在地上,用力地仰着还软绵绵的小脖子看松竹,不知妈妈为什么突然不陪他玩儿了,还赶他走。
“哼。”周月轻轻笑了一声,松竹立马抬起头看过来。
“他说啊,他的父亲玷污了他的母亲,他才来到这世上。”周月轻飘飘笑着又望回那座西洋钟,“从记事起就是他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在香港九龙讨生活,做小伏低看人脸色,受尽欺辱……他说他有多爱他的母亲,就有多恨他的父亲,人都死了还要造镇魂井,让他父亲永世不得超生。”
“可你说他跟他爸有啥区别?”她回过头对松竹笑。
松竹听了一怔,是没想到周月敢说这话,但很快就平静如水,一言不发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低头整理手底下的玩具,只是动作变得迟滞,拿起又放下,又拿起,最后捏在手里盯着发呆。
周月说完了,掉个头面朝窗外晒太阳去了,仰头望着青天白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你放心,我会让事情变成它该有的样子。”
松竹不说话,只把儿子抱在怀里陪他玩,时不时抬头偷偷瞥一眼周月,小声问怀里的孩子:“吃过奶奶了没有呀。”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说,就咿咿呀呀地叫,远远坐着的周月回一句:“午睡前吃过了。”声音小得听不见,松竹笑了笑,说:“弟弟乖囡囡,吃饱饱,长高高。”
时间过去了很久,别墅里充满女人和孩子的笑声,一直到阳光变得稀薄,暗淡,弟弟玩儿累了,睡着了,别墅才再次回归寂静,松竹抱着弟弟,拍他的背,一边轻晃身体一边哼唱着甜滋滋软糯糯的吴语童谣。
“他给我的手机只能拨三个号码。”
周月蓦地开口,望着窗外阴沉的日光,眼睛一片白,像落了灰,“他,廖杰,和医院。”
松竹愣了愣,抬眸看过来。
“他说我想要什么他都会买给我,我没必要出门,我就被他关在这里好多年,他说外面东西不干净,不健康,我就连必胜客都别想吃,他不让我唱《焚情》,我到现在都不敢哼一句,梦里哼一句都能惊醒,我一有不顺他心的地方他就揍我,揍得我脑袋像火烧,都能煎鸡蛋。”
她说到这里笑了,“可等我跟别的男人跑,被他抓回来还拿刀砍他,他这种人,竟然还放我活到了现在,认我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当儿子,给他摆百日宴,生日宴,送楼,送地,外头人估计这辈子都想不到江董事长的两个儿子里有一个不是他的……你说,他对我到底好还是不好。”
松竹听了把孩子抱得更紧,想了很久才开口:“在江总心里周小姐是最重要的,他,他……”她低下头,耳朵红得像熟虾,“要弟弟的时候他喝醉了才去我那里,叫你的名字……”她看周月一
眼,又低头看怀里熟睡的宝贝,轻拍他一起一伏的小身体,小声说:“江总压力大,有时候可能脾气不大好,但他很爱周小姐的,弟弟出生以后,他去我那里就只看弟弟,早上很早去,气色不好,也不说话,看好了就自己在二楼卧房困半个钟头或者一个钟头,就去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