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的时候她抱了小草在院子里晒太阳,在摇椅上晃啊晃,闻她被太阳晒得像烤爆米花一样香的毛。
“你也想他吗?”小草听了,喵喵地叫了一阵,她起身拆了她脖子上的铃铛,把她放在车道边,推一把她屁股,“去吧。”小草在她身边绕了三圈,转身跑入密林深处。
白天松竹来看弟弟,陪弟弟和天天玩,周月就给江淮赶做西装,戴着眼镜站在人形模特前,一站就是一天,从中午到黄昏,一直到夜幕降临,弟弟睡了,沙发边亮着一盏落地灯,松竹就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
“松竹。”
“嗯。”
“过几天我结婚啦。”
“嗯。”
周月眯着眼睛笑,“扫兴,就会嗯。”松竹低下头,也还是“嗯”。
“我不管,你给我梳头!”周月回头死乞白赖地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那一天松竹就坐在镜子前,一点点把周月的头发梳顺,绾起,用发片挡住她颞骨的金属,梳好了也不走,就静静坐在她身后。
松竹爱唱戏,把话都唱在戏词儿里了,就不爱说话了,周月仰起头在温柔的灯光里倒着看她,笑她,“哭什么呢,你不该祝我和江总,百年好合吗?”
那天晚上送走松竹时她出了门又噔噔噔跑回来,紧紧抱了周月一把,把她撞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周月闻着她发丝的清香,那是盛夏的花果香,是叮咚的清泉,是雀跃的生命,只不过这一切都不再属于周月。
大婚当天是一个阴天,周月就坐在那栋锁了她后半生的半山别墅,看着一辆接一辆黑色的像冰冷热带鱼一样的劳斯莱斯在阴霾的天空下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车前红色绸花似血似火,绽放在银灰色的山野间。
“妈妈。”天天抱着弟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姜黄色的毛衣衬得他更黑了,袖子还有点儿长,小肉手藏在里面,周月笑着伸手唤他过去,挽起他的袖子,把胖墩墩的小手露出来,揉他圆圆的像硬币一样的指甲盖,轻抚他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睫毛。
“你真是……”她笑,“和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说完她在他脸上亲一下,再亲一下,起身牵了他到房间的一扇门里,蹲下身,最后狠狠地抱一把他柔软的小身体,忍过撕心裂肺的疼痛,放开他,比一个“嘘”的手势。
“天天,我们现在躲猫猫哦,一会儿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天天什么都没说,抱着弟弟仰着小脸看她,沉默而平静,缓缓地眨一下眼睛,仿佛眨一眨眼睛就可以忍耐生命中一切痛苦和不幸。
她关上门,拿了手机,拆了后盖,把里面定制的si卡扔了,从西洋钟后面撕下粘在上面的si卡装在手机里,拨通了那一串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是熟悉的声音,“喂。”
周月站在窗前,“保护我儿子。”
“放心。”
“罗湖区xx山,沿山路向上八百米,再向东五百米的原始森林,有大片藤卷柏的地方就是他的工厂。”
她撩开窗帘,看最后一辆车开进封锁的铁门,“今天他的人三分之二在我这儿,要是这都抓不住,你们这帮废物也别干了。”
“收到。”
扔了手机,她卸了力气坐在床上,低头看秀禾裙上五彩斑斓的凤羽,仰头时满头珠翠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轻声叹息,转头看墙上的影子,对影子招一招手。
“你会不会怪我,留天天一个人。”
影子沉默。
“可我实在是太累了。”她笑,垂眸看茶几上叠放的红色请柬,写了一半就发现她根本没有人可以请了,剩下的纸就那么扔在那儿,用一把剪刀压着,她收回目光看掌心的断纹,一缕发丝散落,她拎起来对着影子晃一晃,“你看呀,我白头发长的。”
影子依旧沉默,楼下却热闹起来,车队停在门口,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大门开了,江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回荡,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向上,由远及近。
周月站起身,仔细拢一拢头发,戴上翡翠凤冠,面向镜子,看镜中人嫣红的双唇,飞扬的狐狸眼回复了往日光彩,指尖轻拂过盘扣,都系得好好的,体面,她一生都没有这样体面过。
抬头时门开了,江淮进来,穿了洁白的西装,一头白发映一世沧桑,他真的老了,笑容让眼尾的皱纹更深。
他向她走来,一步,两步,走到房间正中央时却停下,皮鞋在大理石瓷砖上戛然而止。
楼下的喧哗和枪声隔着楼梯传上来,闷闷的,他背对她听,身形僵硬,半晌后却突然松了,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摇晃着后退一步,仰头长叹一声,笑着摇摇头,转身时双眼血红,却还是笑着的,笑眯眯地垂眸看茶几上的剪刀,欠身拿起来打量一番,随即猛地快走几步,扬起手,狠狠将剪刀扎进她胸口。
噗的一声。
原来血那么烫,那么红,周月想,看着鲜血飞溅在他脸上发出黏稠的闷响,染红了她亲手做的白西装和他苍白的脸,黑色的血水溅到他眼睛里,连眼珠子都染成一片水汪汪的腥红,像血泪一般从脸颊滑落,啪嗒啪嗒滴在地上,他手上。
“真该在沙河街就杀了你。”他声音颤抖,惨白的脸疯癫而狰狞。
“我也是。”她笑,血从牙齿缝溢出来。
刹那间他松了手,眼里浮出无助的心痛,可随即又笑了,拔出剪刀再次刺向她,可惜太迟了,刀尖刺入她胸膛前就被破门而入的人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