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祠堂内,三柱清香静静燃烧,晏祁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两面牌位,淡淡道:“若今日事不成,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少说这种晦气话!”木云忍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明敖把你叫过去,也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晏祁不答,但木云知道她猜对了。
“怪不得那孩子最近看你的眼神,失魂落魄地跟看负心汉似的,”她讥讽道,“原来还真是个负心汉。”
晏祁深吸一口气。
他攥紧双拳,哑声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只是容貌尽毁,不是瞎子。”木云冷冷道。
但她今日无意与晏祁算账,毕竟生死攸关之际,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她只是冷淡地提醒了晏祁一句:“宫里刚传来消息,明瑾也已经准备出发了,你既然觉得有失败的可能,不去同他说两句话吗?”
“没有这个必要。”
晏祁垂眸盯着自己被漆黑皮革包裹的指尖,“该教他的,我都已经教过他了,今日过後,最差的结局也是我与晏珀同归于尽,剩下一个太子……不足为惧。”
若计划顺利进行,届时太子是否还有命在,都尚未可知。
“那朝中那些大臣呢?北边的胡人呢?大宛呢?”木云冷哼一声,“还有金柳,你不会真以为那家夥是个安分性子吧。”
晏祁走出祠堂,外面刺目天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心脏在胸膛中激烈跳动,明明是命悬一刻的紧张时刻,男人唇边竟勾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真要那样,那也没办法,”他轻快道,“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世间风雨,就落不到他头上去。”
“但我要是死了,他恨我怨我,大可以把我的坟挖了鞭尸——前提是,我还能留下一具全尸。”
晏祁的眼中跳跃着森森火种,他和木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走吧,”他轻柔道,“别让咱们的陛下久等了。”
*
“久仰了,宁王世子。”
瘦湖湖畔,太子意气风发地在衆人簇拥之中下了马车,目光定格在早已等候在前方的明瑾身上,神色不由得微微惊诧了一瞬——这少年,不是当初父皇在蹴鞠比赛上夸过的那位吗?
叫……叫什麽来着?
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他毕竟是大雍的太子,虽然能力心性都不咋行,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因此太子只是失态了片刻,便又笑容如常地寒暄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有你这样的儿子,扶风也算後继有人了。”
正躬身向太子行礼的明瑾身形一顿。
“……扶风?”
“嗯,世子不知吗?”太子挑眉,“宁王表字扶风,这还是父皇当初亲自为他取的字呢。”
明瑾登时恢复了平静。
原来是皇帝老登取的,怪不得先生不告诉他。
那没事儿了。
“不过你身为晚辈,确实也不好打听这些,”太子笑了一下,状似亲昵地揽过他的肩,“来来来,正好孤叫人新买了一条画舫,今日有喜事,咱们二人一起登船赏秋,吟诗作对,再叫人从湖里捞几只螃蟹上来品尝一番,多是一件美事啊。”
明瑾不习惯跟陌生人这样靠近,他装作顺势行礼,避开了太子的手,笑着应承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不知,殿下所说的喜事为何?”
太子也没太在意,收回手随口道:“扶风没告诉你吗?今日午时三刻,城中关押的所有乱党一并押至法场处刑啊,为我大雍清除一毒瘤,这难道不是大喜事吗。”
刹那间,明瑾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但在太子起疑之前,他的身体又僵硬地自己动了起来,重新直起身,和太子一前一後走向画舫。
他甚至还听到自己语气敬佩地回答道:“确是如此。殿下此番清除乱党的作为,杀伐果断,实有明君之风。”
这居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明瑾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疯了,在知道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被押上法场後,竟然还能同太子在这风景秀丽之地,虚与委蛇,一唱一和……难不成,这就是先生一直同他所说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哈哈,多麽可笑!
但在太子眼中,面前少年在听自己说完後,由衷敬佩地发出了一声感叹,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格外专注明亮,还有那句说到他心坎上的“明君之风”,看起来,倒是比他那个亲弟弟更讨喜许多。
太子想起晏珀半是警告半是叮嘱的话语,心中的郁气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可惜啊,父皇要是同你有一样的想法就好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闷茶,见明瑾只是微微露出了好奇之色,但很有分寸地并不主动开口询问,心中对这位宁王世子的好感度又增添了几分。
“不说这些了,来,上酒!”太子大手一挥,叫船上几个侍卫脱衣下水,给他们捞螃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