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了王爷自己,怕是也混乱吧?……
柳妈妈的头要裂开了。
她自问是个精明老练通达之人,莫说闺阁女儿那些欲说还休的心事丶眉眼间的细微波澜,她一眼便能瞧个通透;就便是高门大宅里那些姑嫂婆姨,其间的机锋暗藏丶明争暗斗,也只消一个眼神丶一句口角,她便能将背後的利害纠葛丶心思算盘,琢磨得清清楚楚丶分毫不差。
可如今,面对自家小姐徐菀音与宁王这桩扯上了天家王府丶牵涉了世家姻亲的情事,柳妈妈着实觉得,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精明”和“通达”,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竟连自家那个失了忆的小姐,也琢磨不过来了。
今日上昼,小姐兴冲冲地回来扒拉出一身儿丫头衣裳穿上,一溜烟便跑没了影。等柳妈妈气喘吁吁地追过去时,见汪大人的马车後头跟了一队亲卫,已经出了右卫官廨的大门。她看有那麽些利害人物护着小姐,才又放心回来。
哪知半日不到,小姐竟悄没声儿地回来了,小脸儿上一片怏怏之色,辨不出是喜是忧。她自己个儿跑厢屋内呆坐了一会儿,待柳妈妈去瞧她时,便神色郑重地抓了柳妈妈坐下,开始详细问起自己过去之事。
自打发现小姐失忆,柳妈妈慢慢就觉出小姐不同于以往,好似将先前好些性子也一并失掉了,如今这个小姐,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麽,柳妈妈常常觉着思忖不透她。
这回被她将自己摁在凳上细细盘问,柳妈妈觉着那小女郎竟处处都能问到点子上。不多一刻工夫,老婆子便拔萝卜带泥地,将她与王爷先前那些过往,一一细说了个遍。
至于郁林徐家那些事,自然也再躲不过去。柳妈妈虽已极尽所能地轻描淡写,看那小女郎脸上渐渐变得惨白一片,便已知道,小姐实在是被伤到了。
再就是宁王妃之事。柳妈妈这回乍听小姐问起来,心惊个不住,知道恐是因了她这回外出,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有宁王妃此人。
小姐失忆前,皇帝给宁王和崔氏赐婚,诏告天下,徐菀音在郁林徐府也知道了此事。那时分,柳妈妈也是害怕,因一直没从小姐口中问出,郁林驿那晚,她到底有没有和宇文世子成了那事。若小姐已将身子给了那世子爷,却看到皇帝赐婚的消息,无疑会是个极大的打击。当时柳妈妈便极是耐心地盯紧了小姐,几日下来,看她虽也有消沉落寞,却并未影响其它。
然而到此刻,小姐看似已彻底将自己交付于王爷,也确乎是除了王爷,便再无其它可依附仰仗之所,却又一次给小姐知道了宁王妃之人之事……柳妈妈心中惊颤莫名,也只能被小姐那看似冷静又缜密的问话牵着,将自己原先便知道的那些讯息,一一说了一遍。
说完之後,柳妈妈又已是满脸老泪,再看那小女郎,虽有些茫然郁结之色,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其它令人害怕的反应来。
便听徐菀音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柳妈妈,你原本便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啊……如今知道了,却也不晚。这故事倒长,我听得都累了,你去吧柳妈妈,我歇一歇……”
几句话轻描淡写将柳妈妈打发出来。柳妈妈却如何放心得下,只得悄悄守在厢房门口,竖起耳朵听里头动静。同时心中想着,要不要叫人去知会王爷一声呢?
正犹豫着,便听院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宁王已急急赶到。
那宁王先前在大营内已心绪混乱得无法再问军务,听了玄衣卫通讯兵的回话,得知菀菀乃是回了右卫官廨,担忧之情稍稍放下了些,那股难言的焦虑,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终于将军务交付给行军副总管宿将张世杰,骑马便回了来。
此刻见到厢房门外守着的柳妈妈,宁王停下脚步,召柳妈妈问了句:“菀菀如何了?”
柳妈妈忙低声将方才之事说给宁王,道:“小姐她如今真真不比从前,问起问题来滴水不漏的。先前怕是只因为她没想细问,今日她回来,一桩桩一件件地盘问老奴,老奴只得将那些……还没敢告诉她的事,一一都说了出来。”
宁王点头道:“总归是慢慢都会告诉她的,今日说了也好……只是,菀菀她听完那些……是何反应?”
柳妈妈白着脸道:“老奴便是看不清……小姐反应,这才心下不安。”当下便将小姐方才所说的话,什麽“如今知道了,却也不晚”,又是什麽“这故事倒长,我听得都累了”云云,给宁王复述了一遍。
那宁王听後,自然只有更加不安。犹豫了一会儿,便走过去轻轻叩门,喊“菀菀,我可进来麽?”
厢房门并未倒闩,宁王稍候了一会儿,轻轻推门进去。
却看那小女郎正端坐在窗边书案前,指尖压着那本摊开的《行军医书》,目光却有些怔怔的。
听到门响,她肩头微微一颤,并未回头。
宁王缓步走近,在她身後停下,看到她雪白纤细的颈子绷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