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宁王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缓缓擡起头,目光冷厉地射向刘将军。
刘将军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腰板挺得更直,语速不变:“卑职已查明,此人行为确系出于……仰慕,并无其他背景。然规矩不可废。卑职已将其即刻调离炊兵营,命其前往前锋营陷阵营效力,不得再靠近後军序列。”
宁王听完,眼中那丝凌厉稍稍收敛,他重新垂下眼帘,看向地图,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下去罢。”
“是!”刘将军抱拳,利落转身,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帐外。
帐内暂复寂静。宁王稍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有些阴戾,脑海中浮现出菀菀身着男装的模样……
自己当初便是一见到那个明朗跳脱的少年,就不由自主地将她印入心间,而後她竟如同楔钉一般,被不知何方来的力量,一楔一楔地丶越来越牢地钉入他心底深处……
如今,自己一心将她当做妻子,她却好似一心要离自己而去,复又回归为那个少年。竟招得那炊兵也要去……“仰慕”一番!
“仰慕……”他在心底又冷又硬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盘踞心头。
宁王狠狠咬着牙,怎的,自己竟然沦落到,要被菀菀那些莫名其妙的“仰慕者”扰乱心神的地步麽?她不应是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安安稳稳做自己的宁王夫人才对麽?
他没意识到,手中那杆朱笔竟“咔嚓”一声被他生生捏断。
友铭疾步走入,一边收拾好那断掉的朱笔和染了红墨的纸,一边轻声说道:“爷,张副总管丶长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还有几位军管大人都在外头候着呢,可要唤他们进来?”
宁王喝下一口友铭递过来的浓茶,点点头。
接下来是更为繁琐的军务。各营请示明日行军序列丶口令的拟定丶签发发往兵部的日常奏报……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他这位主帅定夺。期间,又有两名斥候队长被亲兵引入帐中,带来了前头更为细致的探路讯息。
当最後一名将领领了军令退出大帐时,帐外已是万籁俱寂,只馀巡夜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匹响鼻声。
宁王沉默地坐了片刻,忽觉胸中一番躁动,扰得他有些坐立不安。他朝帐外唤了声“友铭”,友铭应声而入。
宁王只做了个手势,友铭便心领神会地将今日傍晚时分去见徐菀音的情形,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友铭虽已极尽委婉,宁王仍显而易见地心痛神伤了。
一股混合了失落丶酸楚,甚至还有些委屈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友铭还在试图解释的话语,声音有些沙哑:“知道了,下去吧。”
友铭觑着他的脸色,不敢多言,默默退出了大帐。
帐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清冷。
宁王忽然站起身,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大步走到了帐门前,猛地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北地特有的寒凉,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宁王深拧了长眉,将幽黯邃然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丶灯火零星的其他营帐,投向後军医营所在的那片区域。
与中军区域尚有零星灯火和巡逻队伍不同,那边灯火稀疏,几已完全熄灭。似有一两点的微弱光芒闪动,却也很快湮没在无边的夜色里。整个医营区域,都已陷入了沉睡。
菀菀……想必也早已睡下了。
她惯常需有一盏小夜灯的,宁王突然想,这般寂然漆黑的营地,她不会害怕麽?自己曾抱着她睡过整夜,她时不常会在睡梦中惊颤一息,得了自己将热乎乎的大手轻轻抚一抚她後背,她便能再次安稳睡过去……
宁王突然激动起来,心想她必然害怕,若自己过去陪她,她当会心安吧?
他急急地返回大帐,唤道,“友铭,拿我大氅来”。友铭已带了些睡意的双眼猛然睁大,回了声“是”,便奔去取那大氅。
宁王突然一呆,想起方才友铭禀说起菀菀今日的话,她那般客气而疏离地让莫要再送饭食过去,刻意回避了与“王爷”相关的话头,又冷冷淡淡说着“于军规不合”云云……
菀菀那夜在右卫军廨所说那些话,也突然响在耳畔:“我再容不了这等失了尊重的……亲昵之举!王爷若还顾念一丝旧情,或是对我还有半分尊重,就不该再这样对我!”
中军大帐内,寂寥无声。
这一夜,那中军大帐的帐帘,未再被宁王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