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深流(下)
差役尚不知身後带了尾巴,他手抖脚软,好容易赶到金花赌坊,踉跄跪倒,急道:“两位掌柜,大事不好!北丶北丘下边的林子让人挖了个遍,那些死尸都……”
适值夜半,深院冷落,桌上的茶水业已凉透,显见两人坐等已久。赌坊掌柜按捺不住心头的惊怒,连声逼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是重金悬赏惹出的祸,教那帮子泥猪疥狗迷了心窍,使态势急转直下,一至于此。
“该死!”他气急败坏,脸上横肉拧起,端的是凶神恶煞,恨不能将多事之人全都生啖活剥。差役偷觑一眼,低下头去,接着道:“才将挖了几亩地,尸骨触目皆是,群情鼎沸,阿舅不过应付两句,险些挨打……他脱不开身,让这夥人架着往衙门去了,遣小的来报,说丶说势不得已,知府那头怕是要糟了。”
闻言,赌坊掌柜如遭五雷轰顶,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木然看向身後的刘掌柜。
他原来是屏江府钱九公之家生子,三代人都为姓钱的卖命,自打这座赌坊开张,就在这里管事,地牢修成以後,过手的金银美女不计其数,心也大了。
家奴到底是家奴,生意经营得再好,顶多喝口汤,他不知足,因而背主暗投,承蒙龙神帮的大帮主不弃,换得今日之造化——两年下来,赌坊蒸蒸日上,地下的买卖也越做越大,行情日渐好了,只消这批货能够顺利出手,就能在开平立定脚跟,攀附权贵,更进一竿,于大于小皆有利,岂能为几个卒子坏了满盘棋?
“二少……”话在嘴边打了个转,他瞅见对面之人的神色,差点咬到舌头,忙是改口,“刘掌柜,你受托于大帮主,今次祸出不测,有何高见呢?”
事已至此,龙神帮丶金花赌坊及刘记当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有甚麽横殃飞祸,谁也落不着好。诸般利害纠缠,刘掌柜心知肚明,他不动声色地往院门口扫了一眼,问道:“动静如此之大,御龙庄作何反应?”
差役如实道:“在场的有十来个龙神帮弟子,头目是挽川堂的那位,非但不阻止,还帮倒忙,若非茫无所知,便是成心来煽风点火的。”
沉默几息,刘掌柜挥手让他离开,祝长安避向一旁,待差役走远,又挪回原处,继续偷听院中两人说话,赌坊掌柜恨恨道:“说来说去,还是姓钟的小子妨碍了咱们,前脚放话找人,後脚就捅破了天,我看他别有企图,大做文章罢了!”
“那位温姑娘的失踪却不假,当真与你们无关?”刘掌柜此问显是有所怀疑。
赌坊掌柜啐了一口,道:“见都没见过,听说点子还扎手,我吃饱了撑的?”
祭龙神在即,三日两头就有少女失踪,下落难寻,生死未卜,她们的亲眷找也找过,闹也闹过,终究是无补于事,尔後年年如此,渐已麻木,甭管信不信鬼神之说,姊妹女儿嫁了龙王爷,好过不知死所,而在元凶看来,做这行虽如探囊取物,也怕常走河边会湿鞋,除了闭口藏舌丶眼尖手快,还得有些避忌。
刘掌柜点了下头,缓缓道:“情势突变,一发而不可收,仅凭钟灵毓拉拢的那些商贾,无以掀风鼓浪……大树之死,朽烂在根,我看有些对头坐不住了,报复也好,夺利也罢,总归是造势相逼,趁他们闹上官府,逐个揪出来,料理干净。”
说的轻描淡写,杀气几欲满溢,赌坊掌柜猛地一激灵,忙是点头,对方又道:“藏尸地安生了许久,冷不丁暴露无遗,让我想起前夜之事……那个小丫头呢?”
祝长安立时揪起了心,便听赌坊掌柜道:“早先梁婆子派人传话,说是用过重刑,还不肯开口,现已昏死过去,等下我亲自走一趟。”
刘掌柜颔首,起身道:“天亮前,让她吐出话来,我那头还有事,就此告辞。”
祝长安稍经犹豫,对絮儿的担忧占了上风,尾随赌坊掌柜而去,七弯八拐,到得一间独屋,眼看他推开房门,快走几步,要待现身擒拿,不料前方劲风乍起,那身材短粗的掌柜倏地下扑,就地一滚,短箭自其头顶掠过,疾射向後!
祝长安大惊,不知是何时露了行迹,却也无暇多想,向後一仰,双掌齐出,生生斫断箭矢,紧接着撕破外衫,将就蒙住半张脸,擡眸看去,周围灯火拔高,映出数道鬼怪似的黑影,个个身强力壮,面无表情,面皮上都有鱼鈎刺青。
刹那间,祝长安心里一沉,三帮主曾经说过,总舵豢养死士,不在水寨之内,亦不受常规束缚,行事诡秘,只认大帮主之令,他将信将疑,怎料是真的。
斜侧暗角,师无恙屏息凝神,望见一人从容而近,却是先行离开的刘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