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翻江(下)
若论个人勇武,嘲风排在九大帮主之末,以祝长安的身手,对付他是不在话下的,没承想偷袭未及,便有暗器破门射来,而後短兵相接,嘲风敌他不过,且战且避,到得废宅後院,先借地利,又使阴招,反是祝长安翻了船,只得退去。
“某以性命发誓,三帮主其时未受重伤,龙门口就在不远处,谁能想到黄雀伺蝉?”祝长安猛地一拳捶下,碗碟齐颤,若不是收了劲,整张桌子已经碎裂。
嘲风这一倒,帮里人不自安,整座城也没了宁日,起先他心怀侥幸,过不了几日,发现那些伥鬼变本加厉,失踪的女子越来越多,附近之地也遭了殃,方才怀疑元凶巨恶另有其人,重回北丘,沿水而搜,至阳坡野林,于树洞中发现絮儿。
“她蜷在里边,喃喃说‘树下埋了好多死人’,饥寒交迫,额头烧的滚烫。”
谁也不知絮儿在这里藏了多久,更不知她何以至此,祝长安将人弄出来,未及问话,对方便晕倒了。权衡之下,他带她进庄,庇护于内宅,免受侵害,即便絮儿沉默寡言,瑟瑟缩缩,他也不嫌麻烦,尽力给以照料,堪堪好转,却又不见。
“某知道的,都跟你们说了,此番多亏温姑娘援手,先前若有得罪之处,在此赔个不是。”祝长安抱拳,目光如电,“温姑娘丶师大夫,你二人既是金兰使者,又得钟公子之助,而今洞晓真相,放线结网,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温厌春料知他报复心切,恨不能速即抄了金花赌坊,只是风声正紧,着急忙慌地收拾那帮王八蛋,未必落得好,老话说“打蛇不死惹蛇毒”,还得思虑周详。
每当议计定策之际,师无恙就该侃侃而谈,今日不知怎的,这人好似成了锯嘴葫芦,只手撑头,笑而不言,任温厌春在桌子底下连踩他四丶五脚。
实在无奈,温厌春沉思一阵,开口道:“据点出鬼,十方塔的後援赶不上祭龙神,纵是来得及,还怕他们权衡利弊,万一息事宁人,冤魂泣血,我心不安!”
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报应不来,血债当还。她说得斩钉截铁,全无软和之性,祝长安面色稍霁,钟灵毓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料想这句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表态之後,温厌春以水代墨,在桌上写写画画,道:“当前敌衆我寡,借篷使风方为上策。待天光大亮,昨夜之事会传遍全城,十口相传,人心惶惶,正是摆布官府的好时候,还得灵毓出头,携衆施压,我在暗搜证,牵制帮凶。”
钟灵毓满口答应,又见她直起身来,目光在师无恙跟祝长安之间打了个转,随即投向昏睡未醒的絮儿,轻声道:“赌坊才将出事,地牢又死了看守,囚犯走脱,势必惊骇莫名,再让那些人找到她,必死无疑。”
祝长安心中凛然,矢言护她到底,温厌春却道:“人交我,定不会少了一根头发,而你……祝堂主,你之作为并非没有纰漏,与其藏头露尾,不若因利制权!”
似龙神帮这般的庞然大物,便是群狼环伺,一时也咬不破鳞甲。有道是树死中空,比起外患,与日俱增的内忧更使囚牛坐蜡,祝长安身为嘲风的臂膀,掌管一堂弟子,不无道义之交若能在东窗事发前放出信儿,推波助澜,或将引发纷争。待火候够了,让刘掌柜卖他邀功,囚牛心下稍定,亦有顾忌,不致解腕破网。
此举甚险,祝长安迟疑片刻,没有退缩,温厌春吐了口气,回身看去,师无恙矫作谦恭,言笑晏晏,却无轻慢之意,道:“阿姐只管吩咐,在下无不听从。”
霎时,温厌春忽觉背脊一松,似有箭矢离弦,管它射落于何处,如释重负。
“无论下毒者是谁,嘲风独身落难,生死只在其一念之间,能杀却不杀,应是有用得着他的时候,所以……”她来到师无恙身後,双手落于两肩,低头在他耳边细语,“我要你回到御龙庄,依法施治,静观其变,顺道牵掣囚牛,可敢麽?” 吐气如兰,近在咫尺,旁人怕已心荡神驰,师无恙却嗅到了一点奇香,微腥带甜,若有若无,仿佛冷铁抹过咽喉,鲜血喷涌而出,烫热未腐,汨汨如泉。
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年磨一剑,血肉淬寒锋,除她之外,天下无有这般人。
“所请如愿,莫敢不从。”师无恙莞尔,“却有一句话想问个清楚。”
温厌春轻挑秀眉,听他煞有其事地道:“你还会制毒?断肠丹分我尝尝。”
一旁的钟灵毓还当这俩有戏,早已竖起耳朵,横过半身,险些挤掉了絮儿,祝长安要待谴责,被他捂住嘴,便也屏息静待,怎料是信口瞎诌,顿时嘘声大作。
“废话少说!”温厌春挨个瞪去,随手摸出一粒,直接怼到师无恙的嘴里。
口齿咬合,碾碎药丸,酸甜的山楂味弥漫开来,原是他当日塞给她的。
师无恙失笑,细嚼慢咽,温厌春看了他一阵,冷不丁道:“要真是毒药呢?”
“我自来心狠,多的是仇家对头,个个欲除我而後快,有幸活到今天,却不怕这些了,何况……”他咽了下去,双眼弯如月牙,“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