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馀波(上)
这一招是无相掌的初式,名为“三象归元”,素日不尽全力,厚积真气于丹田,运转内息,锤炼经脉,一旦纵性发功,掌力便似怒浪滔天,刚猛无匹,更兼圆转如意,生生不断,彼时对手势穷,我自游刃有馀,岂不立于不败之地?
有道是万变不离其宗,这套掌法雄浑霸道而不失奇绝变化,关键就在于此。
眼下,囚牛全力出手,巧借天雷轰掣之势,掌缘未及,劲气已至,祭台隆然作响,顷刻间裂如龟甲。眼看大掌迫近顶门,温厌春侧步欲避,却感身躯沉重,即使侥幸让开,这一掌也可生出多种变化来,无暇多想,只能举剑去挡。
砰的一声,掌剑相接,急如平地炸雷,万钧之力压顶而下,温厌春狠咬牙关,脸上立时窜起血红,真气差点被震得溃散,脏腑也似颠倒一番,任她上身不动,足下寸寸深陷,筋骨发出可怖的怪响,病已剑更是颤鸣不止,隐有弯曲之势。
掌力如此刚猛,除了运功抗御,别无他法,可囚牛年壮势强,蓄劲勃发,温厌春纵然了得,到底亏在根基,大功未成,以是比拼之下,渐感後力不济,如若落败,亦或气衰力竭,内劲堆叠汹涌,她必定粉身碎骨。
生死关头,师无恙的叮嘱犹闻在耳,温厌春却是顾不得了,天人内力悍然发出,逆冲而上。囚牛凌空倒立,气运劳宫,势要置她于死地,不意掌下突变,对方之力本是坚如磐石,忽而土崩瓦解,以为到了强弩之末,连连催劲,猛地里卷土重来,一分二,二作四,宛若千丝万缕,霎时透体而入,虫豸般撕咬经脉!
这等邪异的内功,当真是平生罕见。囚牛略收掌劲,体内真气流转,岂知收效甚微,丝丝缕缕的怪力游走不定,侵入要xue,教他难以忍受,内力几欲失制。
却在此刻,温厌春浑身一颤,噗地吐出鲜血,内劲反震,胸口如遭重击,腰背向下塌去,丹田里仿佛着了火,烧得气血沸腾,险些挺不住剑。
远处,钟灵毓点着花船,烈焰熊熊,船身四分五落,他纵身而起,连推带踢,无数木块化作飞火流星,携风击向逼杀而来的龙神帮弟子,二十馀好手趁乱扫出一条生路,让前头的百姓脱身,後边之人赶不及,也从散沙汇拢成群,寻隙躲避。
钟灵毓正自拼战,忽闻巨响轰隆,如雷贯耳,本能地回头望去,只见祭台分崩离析,飞砂走石,囚牛身在半空,面如金纸,钵大的手掌已悬在温厌春头顶,而她脸色殷红如血,支撑维艰,双膝一点点向下坠去,当即惊呼道:“阿姐!”
他怛然失色,慌忙回身,无奈隔得远,又在混战中,怎麽也来不及的。
说来也是造化作弄,当初温厌春开罪于罗鸿骞,也在不得已之下硬接他一掌,此情此景,俨然昨日重现,仿佛她命里注定要死在这些人的掌下,一如道旁野草,风可折,火可烧,缕缕行行皆践踏,天意难违,人力何堪?
一念及此,她气性骤失,越发力不从心,头颅又往下低了几寸,持剑之手也颤抖起来,眼见是惨败在即,突然听到了一声嚎哭,竟有几分耳熟,也不知如何作想,馀光瞥去,一个乞丐婆不顾推搡,连滚带爬地扑到台下,掷破碗砸向囚牛。
乞丐婆风烛残年,浑身脏臭,哭声如嘶,手里捏着一根旧红绳。温厌春认出她来,当夜在食肆同祝长安吃酒,首次听说祭龙神之事,堂中客人哈哈大笑,此妪却在门外垂泪,便在离开时给她一个肉馒头,还有十多文钱,多的也没了。
那根红绳显是少女之物,看这婆子的岁数,八成是孙女儿,骨血如何离散,彼时温厌春人地两生,茫无所知,这会儿再看,却又明白了。
老人气力已衰,破碗脱手,没能飞上去,一下子摔碎在地,声音不大,落在温厌春耳里,竟如天崩地裂,雷霆又即炸响,她艰难仰头,看到一张狞恶的笑脸。
囚牛成名于弱冠之年,斗杀群雄,纵横江湖,未曾被人逼到这一步,而况对手寂寂无闻,还是个小女子,自当咽不下这口气,报仇雪耻图一快,又岂能不笑? 至于台下的乞丐婆,他不屑一顾,屈肘推出半掌,劲气破空,足以碎其颅脑。
温厌春蓦地屏住呼吸,想也不想,足下于碎石断木间狠力一踏,拔腰挺身,硬生生撑起了背脊,双手紧握剑柄,自下而上,拼却馀力,悍然斩出一剑!
刹那间,雷声倏止,寒光快逾闪电,无视掌力之沉,直奔囚牛而去,分明是平凡的招数,无坚不摧,唯快不破,也就出神入化了。
一人在天,一人在地,掌剑复又交击,竟至无声无息,片刻後,身影错分。
“阿姐!”钟灵毓堪堪冲到台上,长臂一伸,把温厌春接了个正着,见她面无人色,双臂剧颤,出气多而进气少,血红的双目兀自凝视前方,忙是转头。
一道深长剑痕纵亘于地,几乎将台面斩成两半,囚牛站在末端,细细的血线从额头淌落,直至下颌,看着十分可怖,其实无伤骨肉。钟灵毓暗自心惊,移步挡住温厌春,要待抢攻,目光倏然一凝,定在他血流如注丶仅剩半截的右掌上。
若非这只手在前挡了下,或许囚牛的头已经一分为二。
钟灵毓目眐心骇,久久不能言语,温厌春以剑支身,却是看向台下,适才那半掌失了准头,乞丐婆死里逃生,跌坐于地,猝然对上她的眼睛,嚎啕渐止。
与此同时,堤岸上传来几声短促尖锐的哨响,任是此地沸反盈天,也能穿耳入脑。衆人不由得侧目而望,但见一行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男子身披大氅,隔了老远就举起令旗,高声道:“龙神帮嘲风在此,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