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不到一年间,京城旧格局被打破,大世家接连退出权力中心,寒门子弟在朝堂崭露头角,权力再一次回归皇帝手中。
但是对于过普通日子的百姓来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麽很大影响,不过是换了一批掌权者而已,他们仍旧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
可时间长了却发现,这一次并非如此。
前些时日颁布了一些政策切实地落实到了底层,就比如原本流动的西市摊贩,时不时还要被人追着打,如今有了专门的地方供他们摆摊,且不收租金,还有专门的人巡视,防止滋事乱事,又因物美价廉,不少人都到西市卖货,也间接地提升了城郊村庄的生活质量。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虽谈不上大事,确实落到了实处,而负责落实这一切的人是季随,甚至能在闹事中看到他来视察的影子。
因为这些,不少人对他改观了,有人甚至猜测周家之事大概也是皇帝指示的,相比于其他世家七零八碎地散落到不同的地方,至少周家还能在边塞立足。
又是一年冬,冬日宴上的人几乎都换了个遍。
零星几个尚存之人,皆是坐于高位之人。
此次宴会是年前最後一次,也是万寿宴,可见它有多麽的隆重。
宫中的装饰品已经改为大红色,随处可见的喜庆,还有由花匠特意培养出得艳红牡丹,从各地方提前赶来的戏班……
今日,沈施也来参加了,她已经几月不曾出现在衆人眼前,衆人以为圣上狠心到不会让她来参与这场宴会。
沈施进来之时,距离宴会早已开始一段时间,她一身素白,外面裹着雪白的狐裘,里头的衣裳也是白色,就连她的脸色也是雪白,她身上沾了些雪,进来後融化成小水珠,挂在狐毛上晶莹剔透。
踏入时,她全身冒着白色的雾气,大约是染上的冷气一进屋就冒了出来,却将她衬得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不甚踏足这场宴会。
穿过无数人的视线,她向沈逸行礼之後,又说了几句祝福语,随後到指定位置落座,她的位置照旧在右手最靠近沈逸的位置。
她愣了片刻後就坐了下来,听见身边有人议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还能回到从前。
沈施端过朱颜手中的热茶抿了一口,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他们无法恢复到从前。
过去她想着沈逸要快些长大,才能压住底下的大臣,而她也会竭尽所能当他的後盾,可是当他如今成长到能独掌大权时,他们却形同陌路了。
沈施明白他们之间的观念早已截然不同。
她无法茍同沈逸的观点,为获取权力不择手段,残酷血腥或是卑鄙无耻,他都可以接受,只要是结果符合他的预期。
其实纵观过去历朝历代之中,其中不乏有如沈逸一流,所以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
的的确确,他们获得了权力,以及几世也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甚至他们作为胜利者有书写失败者命运与经历的权力,在这些面前,名誉又算得了什麽呢?
反观沈施失了权,连自己苦心经营的商铺也被夺走,成了上品的“阶下囚”,她也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了,于沈逸而言,或许她现在只是一个似有若无的亲情寄托。
沈施今天来是她深思熟虑过後的选择,沈逸是她在这世间的最後一个亲人了,私心她还是想看一眼他的模样,看一眼又长一岁的他于从前又何不同,寻在他还尚存的影子。
今天过後,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他了,她只要一想到谢容兰和她腹中的孩子,便没办法看沈逸一眼,能做的便是往後吃斋念佛,为那在权力更叠中无辜丧命之人引渡,祈求他们来世幸福安康。
人一旦拥有了情感便会变得复杂,谁也做不到完人。
感性与理□□织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沈施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或许她应当作为审判者,亲自审判沈逸,将他打入地狱,再或者她应当理所应当享受一切,同化为沈逸。
然而她都做不到,她累了,她想就这般算了,前半生为着姑姑的遗志活着,後半生在愧疚中赎罪换取他们来生的幸福罢。
穿着单薄衣裳跳舞的舞娘下场後,咚咚锵锵上来了一群戏子,先是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一口同声,“愿陛下与日月同辉,福泽绵延……”
一长串祝福词,引得龙颜大悦,沈逸擡手让张公公端上来金盘,当场赏赐了戏班。
在沈逸旁边的是月季,她已从妃成了贵妃,却享受着同皇後一般的待遇,与皇帝同坐。
她也不张扬在一旁专心地剥葡萄皮,这也是前些时日一个地方的大臣听闻贵妃十分喜爱葡萄特意加急送来的。
一个水灵灵又圆润润的葡萄连籽也去得一干二净,月季将它递到沈逸的嘴边,沈逸连看也不曾看过一眼後,便吃了进去,接着月季又埋头拿起一颗葡萄。
这场戏是戏班到了京城後用一个月特意编排的,此戏名叫《鳞角生》。
有鳞又有角可不就是龙吗?谄媚之意过于明显,沈施听着戏名後无趣地低头吃了一口菜,擡头和沈逸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