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雠
按惯例,季随今夜又将光顾此地,因他的到来此地“蓬荜生辉”,庖厨进进出出,院里忙忙碌碌。
沈施拈着圆竹框,穿针引线,身旁坐着的不是朱颜,而是季随的眼线,手中拿着小剪刀,若是哪处的线要剪断,一旁的宫女便会将手中的剪刀凑近,剪去多馀的线段。
瞧着她将手中的剪子握得死紧,生怕她趁机不备将其抢走的模样,沈施心中总要叹上一口气。
“放松些。”
那宫女用袖子擦擦额角冒出的细珠,手里攥着的剪子一刻也没有放松,“能在娘娘身边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怎会紧张。”
沈施换好线的颜色,利落地在线尾打上小结,从丝绸背面刺穿,引到正面,听她这话笑出了声,也不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宫女显然因为沈施的笑声怔住,眨巴几下眼睛,却又不敢过多追问。
盯着沈施刺绣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周遭都是利器,又是针又是剪子的,若是沈施不甚见红,掉脑袋的可就是她们。
这群宫女经过筛选,皆是有武技傍身,平日里除了服侍沈施还要练武,不时还有考核。
只是她们不知晓的是,沈施从未想过要夺取她们手中的剪子,抑或是用手中的针刺向自己,她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关乎的不单是她一人而是身边人的性命。
这事早就得到过多重验证了,对此沈施只剩下无力。
三年前,被送入宫中,沈施失神了几天,把朱颜吓坏了。
“公主,你看看朱颜啊。”
朱颜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箍紧沈施纤瘦的腰肢,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却始终未得到过回应。
沈施已经坐在铜镜前多时,不吃不喝,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
都说面有心生,所以她心里究竟想着的是什麽呢?
她也不明白,五官貌似无甚变化,好似眉梢染上了愁容,怎麽也捋不平,为什麽呢?
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又或许是已经没有多馀的力气去愤怒,闷得慌喘不过气,也许在脖颈处开个口子就能喘上气。
下颌缓缓擡高,雪白的指尖滑过同一色调的颈部,一顿,这处好像还不错。
朱颜连忙抓着沈施的手腕,随後将两只手握在手心,“公主,公主,求求你,看看朱颜,一切都会没事的,咱们一定能出去。”
“明月,朱逢荥,冯客卿……她们都会想办法的。”
朱颜几乎将所有能想到人的名字全都报了一遍,“所以公主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她祈求着,双手圈着沈施。
昏暗的房间因门忽地打开而明亮,可到来的并非拯救者而是酿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朱颜哭着被人带出去,空荡的房间只馀两人,随着大门紧闭,又陷入了昏暗中。
铜镜中,沈施眼睛上移,看着身後之人一步步靠近,蹲在身边,握住她的双手,将莲花金簪放在她的手心。
“凝意,我为你簪上可好?”
季随眼眶中布满血丝,自顾自地在沈施凌乱的发髻上找到三日前发簪的位置,然而还处于半空的手被拍落。
被铜镜禁锢住的视线,因为厌恶从镜中移出落在季随脸上,白净的脸上难得分散着细小的胡茬,眼下被乌青墨染,眼底又暗了几分。
眼眸下垂,季随骨节分明的手包裹着沈施纤细的手,摩挲几下後,在阴影中整理好笑容,擡头又道:“娘子,往後我们好好过可好,昔日之事……”
被包裹的手强硬地抽出,俯视蹲在一旁愣住的季随,啓唇恶狠狠道:“恶心。”
“你与我何干?”
季随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称谓,他想说些什麽,急忙擡头去追寻沈施的目光。
“太恶心了,季随。”
听着朱唇缓缓吐出的字,季随不知所措,可这还没结束。
沈施双手捧住季随的两颊逼迫他与之对视,她俯身贴近,擦过他的脸到耳边。
“如何好好过,往後我们只可能是对立面,即使你把我困在这里,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