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光景,像被调快了倍速。
东京的樱花开到了极致,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甜腻又脆弱的气息。
忍足侑士的生活轨迹精确得如同钟摆,医学部的教室丶实验室丶图书馆,然後是网球场,他和迹部景吾仍旧保持着定期对决的习惯。
汗水砸在硬地球场上的声音,网球撕裂空气的尖啸,迹部毫不留情的“沉醉在本大爷的美技之下吧”。
这些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元素,能短暂地将他从某种持续不断的丶低鸣般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但仅限那一刻。
回到家,关上房门,世界便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无形的空荡。
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就会点开那个播放列表。
钢琴版的《诀别书》成为他房间里新的背景音,循环往复。
他开始尝试将它改编成小提琴谱。
桌上散落着涂改得乱七八糟的五线谱纸,揉成一团的废稿扔了一地。
琴弦上试验出的旋律片段时而哀戚,时而激越,总是不对,总是差那麽一点无法捕捉到的神韵。
“小侑。”
姐姐忍足惠里奈某天终于忍不住敲开他的门,皱着眉头,“你能不能换一首?全家人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太悲伤了。”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含糊地应了一声,音量却调低了些。
曲子依旧在放,琴弓依旧在弦上摩擦,试图抓住那个冰冷的丶雪松味的月亮影子。
这天晚上,刚结束和迹部一场酣畅淋漓的练习赛,忍足拖着有些酸软的胳膊走进浴室。
热水冲刷着疲惫,雾气氤氲中,那旋律又不请自来地在脑中自动播放。
手机在置物架上嗡嗡震动。
他擦干手拿起,屏幕上跳动着【迹部景吾】的名字。
“喂?”
“忍足,”迹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安静,显然已经回到了他那奢华无比的本宅,“周末的安排,别忘了。”
忍足把毛巾搭在湿发上,另一只手撑在洗手台边,镜子里映出他微微蹙眉的脸,水珠顺着发梢滴落。
“啊,你说京都那个赏樱会?”他按了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父亲昨天又特意‘提醒’过我一次了。”
“说了三次是‘重要社交场合’。”
电话那头传来迹部一声轻哼,带着心照不宣的嘲弄:“啊嗯?华丽的措辞。”
“本质上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丶为所谓门当户对的年轻一代提供的相亲联谊罢了。”
“看破不说破啊,迹部。”忍足苦笑一下。
他们这个圈子里,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所谓的赏花丶茶会丶音乐会,剥开光鲜的外壳,内核往往都是资源与血脉的交换与巩固。身为忍足家和迹部家的继承人,他们早有这份觉悟。
“本大爷对这种事没兴趣,”迹部的语气傲然依旧,但细微处也藏着一丝无可奈何,“但父母的压力不可违抗。”
“就当是去欣赏一下京都晚樱的垂死挣扎,顺便品尝一下俵屋的怀石料理。”
“用美食来安慰自己吗?倒也是个办法。”忍足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额发湿漉,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显得有些陌生。
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张脸,清冷,美丽,带着冰冷的疏离感。
“周六上午,司机会去接你。”迹部干脆地结束了通话。
“知道了。”
放下手机,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散去,镜面变得清晰,映出他恢复平静却略显空洞的表情。
窗外传来隐约的车流声。
《诀别书》的旋律还在脑子里顽固地盘旋,与即将到来的丶充斥着虚假寒暄和刻意打量周末交织在一起,産生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台面。
京都
晚樱的确到了“垂死挣扎”的绚烂时刻,重重叠叠的粉白色花云压低了枝头,几乎要承受不住自身重量。
风一过,便是簌簌扬扬的花雨,落在精心打理的苔庭丶青石板路,以及来往人们华贵的衣襟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近乎糜烂的花香,混合着高级线香丶茶汤和点心甜腻的气息。
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身着定纹的和服,站在一衆世家子弟中,如同画中走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