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的紫灰色头发与银色和服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间是毫不掩饰的华丽与高傲。忍足则是一身低调的深蓝,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镜片後的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几分平淡的观察,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应付着周遭心照不宣的寒暄。
一起没有逃过家族重任的,还有幸村精市和观月初。
幸村精市披着外套,微笑着与旁人交谈,气质温润却自带不容忽视的气场。观月初则在不远处,指尖卷着发梢,眼神挑剔地扫过人群,不知又在算计着什麽。
这是一场无声的展览。
展品是年轻的家世丶容貌与才学。每个人都彬彬有礼,言语得体,维持着这个阶层应有的丶光滑无瑕的表面平静。
很快,女眷们到了。
如同被春风骤然吹开的百花园,各式各样精美刺绣的振袖和服晃花了人眼。
娇柔的浅粉丶明媚的鹅黄丶清新的水绿……少女们手持桧扇,步履轻盈,眼神却像初生的小鹿,带着怯生生的期盼与小心翼翼的打量,飞快地掠过那些被标记为“优秀”的年轻男子们,脸颊泛起与樱花同色的红晕。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紧绷,空气里漂浮着无形的计算与衡量。
就在这时,最後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无声地滑到近前停下。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传统羽织袴丶神色精干的接近六十岁的管家,他恭敬地侧身等候。
然後,一只穿着白色足袋丶踏着黑漆木屐的脚踏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完全探出车外,站直。
周遭原本细碎的交谈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
死寂。
连花瓣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穿着一身黑色和服。
这种通常只在最正式丶甚至带点哀悼意味场合穿着的极致黑色,此刻却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压过了所有绚烂春色。
黑色振袖上,用极度奢华的金线丶银线和浓白的丝线,满绣着盛放的山百合。花朵恣意怒放,枝蔓强势地铺满整个衣裾,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丶生命力勃发的美感。
极致浓重的黑,极致繁复华丽的白金刺绣。
而穿着这身衣服的人,却有一张极其清冷的脸。
肤色冷白,眉眼古典,像被冰封住的远山,不带丝毫暖意。黑发一丝不茍地挽起,露出清晰优美的脖颈线条。
她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百花园”,无喜无悲,仿佛一个误入彩色默片的黑白剪影。
巨大的反差,绝对的吸睛。
死寂之後,是瞬间爆发的丶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黑色…?”
“这种场合,怎麽会穿黑色?”
“是哪一家的小姐?从未见过……”
“太失礼了吧……”
在日本,如此年轻女性在赏樱宴上身着纯黑和服,几乎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禁忌。
迹部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幸村依旧微笑着,眼神却深了些。观月初卷着头发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闪过浓烈的兴味。
那位先下车的管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圆滑而训练有素的恭敬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失礼了。敝姓早乙女。”
“我家小姐,如月家行二,名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如月。
这个词像一块冰投入油锅,瞬间让所有私语再次冻结。
掌管着日本极道半壁江山的如月家?
那个神秘而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
随即,更多细节在年长一些的人记忆中苏醒:如月家二房的如月彦二先生,多年前执意娶了一位中国女子,并远渡重洋跟随她定居中国,几乎脱离了家族核心。
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丶养在中国的二小姐。
所有的目光,惊疑丶审视丶好奇丶畏惧丶排斥如同实质般聚焦在她身上。
忍足侑士站在迹部身侧,隔着纷扬的樱花和涌动的人群,看着她。
如月遥。
原来她叫如月遥。
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半个月来盘旋不去的旋律丶冰冷的雪松香气丶舞台上孤绝的侧影丶质问时冰冷的语调,所有碎片在这一刻呼啸着汇聚,有了一个清晰的名字和轮廓。
她平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目光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