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琛下了马,一步步走到乌厌术石的大帐。
地上干涸的血污已经变成了深黑色,弥散着经久未去的腥恶。
这是北蛮灭国之後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梁胜和吴虞的尸身在这里被发现,也是在这里,他失去了姜眉,顾元琛下令不许任何人来到这里。
而今他终于来了,站在这阴冷的大帐内,似乎能窥见当日种种情形,姜眉身上只是看得见的地方就有那麽多伤,他的眉儿在这里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顾元琛正欲走上前,忽然停下脚步,似乎踩到了什麽东西。
他低下头去看,那是一个汉人工艺的小瓷瓶,瓶口处有凝固的血迹,里面的液体早已干涸,散发着隐隐幽幽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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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胭虿散发作後,楚澄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不善言辞的面生郎中,日日为姜眉医治,期间只有冯金来看望过她几次,始终不见小怜。
姜眉觉得这也没有什麽不好,小怜今後不再黏着她了,她离开时也更放心一些。
这日并没有什麽风,天正闷热,就连一向清凉的屋内也多了几分暑气,她解了衣服,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颇有些不知天长日久的意味,却还是解不了身上的燥热。
因这胭虿散的作用,身上越是燥热,心中的欲动便更放肆地燃烧,姜眉擦了擦淌进领口的汗,往胸口扇了扇风,却并未消解半分,索性放下了纱帘,脱了外衫,只留了一件肚兜,抱着薄被沉沉睡去。
因而顾元珩前来看望她时,只看到她单薄瘦削的後背,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扑叠着未愈的鞭痕和瘢痂,再之上,便是肚兜细细的红绳松垮牵系着,隔着樱粉的纱帐若隐若现。
他看得有些入迷,目光流连了许久才想起来“礼节”二字,叫来了随他前来的侍女,再三叮嘱其牢记衆人如今的身份,退了几步,到了内屋之外。
姜眉被一双温凉的手轻轻抚醒,看到是一个容貌娟秀的年轻女子,放开了她的手腕。
“姑娘莫怕,我是公子派来照顾你的,奴婢叫燕儿。”
姜眉担心自己方才抓得太用力了,害怕燕儿受惊,便又擡起手指在燕儿的腕口轻抚。
“奴婢不痛的,姑娘,今日天有些热了,公子为您备下了衣服,让燕儿为您穿上吧。”
姜眉自然是不喜欢有人伺候,连连摇头,从燕儿手中接过那件薄纱衣,起身飞快穿好。
她向外屋瞧了一眼,看着晃动的珠帘,微微垂眸。
“姑娘莫急,还有两件呢,公子说不知道您喜欢什麽颜色的,让奴婢都为您试一试。”
姜眉摇头,示意自己不挑衣服,燕儿掩面笑道:“好,奴婢这就去叫公子。”
姜眉也不知道燕儿高兴些什麽,或许这就是寻常女子该有的情态,不像她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今日天气很热,你可有不舒服吗?”
顾元珩瞧着姜眉的一路追随着自己,直到他走到她身边,她才垂下头去看揉成一团的薄被,不由得提起唇角。
姜眉难得没有摇头,轻声念道:“热。”
“真好,你如今开口已经能念出些字了——我给你带了些冰块,放在远处些,不多时就不会再热了。”
顾元珩没忘记姜眉的嗓子,一直让御医寻找各种医方为她诊治,她本就没有全然失声,如今细心养护着,倒是一日比一日更好。
姜眉擡眼瞧着那一盘冰块,似乎很是好奇,燕儿见状立即将那冰块端得近了一些。
“怎麽了?你不喜欢用冰?担心寒凉腹痛吗?”
“给小怜用。”
姜眉在薄被上写道。
顾元珩柔声道:“小怜自然也是有的,你无需挂心——并非是她不来见你,她每日都有问我你身体如何,是我自作主张请了个师父教她写字,忙得她无闲时打搅你,这几日你好好养身子。”
“随便。”
姜眉默默念道,又瞥了一眼那冰块,垂下了头。
见她又不说话,顾元琛笑着轻叹了一声,又道:“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有了它,你平日与人说话就方便了许多。”
燕儿端来了一个托盘,是几本手掌大小的册子并一个精致的铜盒,顾元珩将其打开,竟然是数枚绸布软包,只有小指长的炭笔。
他拿出一支交给姜眉,又递给她一本册子,这册子做得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姜眉捧在掌心。
“你有什麽想说的话就写在纸上,这样是不是方便了许多,以免有人听不懂你说什麽,或是看不懂你用手指写什麽。”看着他期待的神色,纵然是姜眉真的觉得无用,也断然不会摇头。
更何况她也不过只有二十岁,她是有些开心的。
被人在乎的惦念,又有几个女人能冷心冷清,全然无动于衷呢。
只不过她也只能止于这刹那欣然,姜眉大抵能觉察到这位楚公子的好意,可这几日她总是能梦见顾元琛,她总觉得这是老天在告诫她,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