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绪年间的苏州城,护龙街尽头有座青砖瓦房,门楣上悬着块褪了色的“李府”匾额。府里住着寡妇沈氏和独子李承宗,靠着祖上留下的绸缎庄过活。
沈氏年轻时是苏州城里有名的美人,丈夫走得早,她守着襁褓中的儿子,把绸缎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旁人都说她是铁打的娘子,可在李承宗面前,她那身硬骨头从来撑不过三句软话。
承宗五岁那年,偷拿了账房先生的银锞子,买了串糖葫芦。账房先生战战兢兢来报,沈氏正拿着戒尺要打,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搂着她的脖子喊“娘”,她的手就再也落不下去。夜里,她悄悄把银锞子放回账房,还替儿子给先生赔了酒钱。
“孩子还小,懂事就好了。”她总这样对自己说。
承宗十岁生辰,吵着要城南张记的玉坠。那玉坠是羊脂白玉雕的貔貅,要二十两银子,抵得上绸缎庄半个月的进项。沈氏犹豫了三日,终究还是赎了回来,亲手系在儿子脖子上。
“这玉能辟邪,保我儿平平安安。”她摩挲着玉坠上温润的纹路,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像春日里的湖水。
那时的承宗还会甜甜地说:“娘,等我长大了,挣好多钱给您买金镯子。”沈氏听了,眼角的细纹都笑得打了褶。
变故是从承宗十五岁那年开始的。他跟着街上的纨绔子弟去了趟戏园,回来就迷上了旦角翠玉。那翠玉是苏州城里的红角,描眉画眼,一颦一笑都勾着人的魂。承宗为了给她捧角,把沈氏给的月钱全换成了戏票,还赊了饰铺的金步摇送她。
账房先生拿着欠单找到沈氏,她气得浑身抖,第一次动了真格,抄起鸡毛掸子就往承宗身上抽。可承宗梗着脖子喊:“我喜欢翠玉姑娘,给她花钱怎么了?你不是说我要什么都给我吗?”
一句话堵得沈氏哑口无言。她看着儿子脖子上的玉坠,那貔貅的眼睛好像在瞪着她,突然觉得手软得厉害。夜里,她悄悄典当了自己的金镯子,替儿子还了债。承宗躲在门后看见,第二天照样去戏园,只是换了个更隐蔽的法子给翠玉送东西。
街坊们见了沈氏,总要绕着弯子劝:“李夫人,孩子该管管了,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沈氏总是笑笑:“男孩子淘气,大了就好了。”可转过脸,眼角的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二
十八岁的李承宗,已经成了苏州城里有名的“浪荡子”。绸缎庄的生意被他搅得七零八落,他嫌账房先生管得多,把人赶跑了;又觉得伙计手脚笨,换了一茬又一茬。沈氏劝他:“做生意要讲诚信,待人要宽厚。”他却嗤笑道:“娘,您那套早过时了,现在是有钱就有脸面。”
他迷上了赌钱。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陷越深,常常彻夜不归。沈氏锁了他的房门,他就撬窗户出去;收了他的钱袋,他就偷偷拿绸缎庄的布料去当。
有次他输了三百两,被赌场的人堵在巷子里打。消息传到沈氏耳朵里,她疯了似的跑去,跪在地上给赌场老板磕头,额头磕出了血,才把人赎回来。
承宗躺在床上养伤,脖子上的玉坠被打得裂了道缝。沈氏给他上药,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宗儿,咱不赌了好不好?娘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这绸缎庄……快撑不住了。”
承宗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哭什么?等我赢了钱,把整个苏州城的绸缎庄都买下来,让您当老夫人。”他摸着脖子上的玉坠,“你看,这玉还没碎呢,说明我运气好。”
沈氏看着儿子眼里的贪婪,心像被针扎似的疼。她想起丈夫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教儿子要先教他做人,别让他走歪路。”那时她点头如捣蒜,可如今……她掏出藏在枕下的地契,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她原本想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
“娘再帮你最后一次。”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地契换了银子,承宗拿去翻本,却输得更惨。赌场的人追上门,扬言再不还钱就卸他一条腿。沈氏把绸缎庄也盘了出去,带着承宗搬到了城郊的破庙里。
破庙漏风漏雨,夜里能听见老鼠跑。沈氏把唯一的棉被裹在承宗身上,自己裹着稻草抖。“娘,我冷。”承宗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小时候一样。沈氏把他搂进怀里,用体温焐着他:“忍忍,天亮了就好了。”
可天亮了,日子更难。沈氏去大户人家帮佣,洗尿布、倒夜香,累得直不起腰,换来的钱全被承宗拿去买酒喝。有次她高烧躺在床上,承宗不仅不照顾,还偷走了她藏在枕头下的铜板,说是要去跟朋友“借”点钱回来。
沈氏看着空荡荡的枕头,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想起承宗小时候,她教他认字,他把“孝”字写成“老”,她还笑着说他聪明。如今才明白,不是儿子笨,是她这个当娘的,从来没教他认过“责任”二字。
三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雪下了三天三夜。沈氏在破庙里生了场大病,咳得直吐血。承宗出去了三天,回来时醉醺醺的,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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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他打开纸包,是半只烧鸡,油汪汪的。
沈氏没看烧鸡,只盯着他脖子上的玉坠——那道裂缝更宽了,像要断成两半。“你又去赌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没……”承宗眼神躲闪,“是朋友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