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吕辰合眼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小雨水轻轻摇醒。原来是阮鱼头找上门来,神色匆忙。
吕辰披衣起身,步入正堂。只见桌上放着一瓶茅台酒,阮鱼头裹着厚棉袄,脸颊冻得通红,眉毛与胡茬上都凝着白霜,一双眼睛却急得几乎喷火。他一见吕辰,顾不上寒暄,压着嗓子便道:“小吕!实在对不住!不知你刚歇下,可阮叔我这回真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
吕辰请他坐下,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阮叔,别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出什么事了?”
阮鱼头接过水,也不管冷热便灌了一口,放下杯子语极快地说道:“年底了!各单位都在搞总结、评先进、福利!咱们天桥水产合作社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尤其是那些大厂、机关单位,点名要顶好的虾蟹鲜鱼,给劳模奖,给领导食堂加餐,还要搞联谊宴请!”
他越说越急,声音都微微颤:“社长把任务压下来,指标比往年翻了一番还多!公家渠道那点计划内的好货,早就被分光了,黑市上的货又贵又不稳妥。小吕,阮叔我实在是没辙了,只能再来求你这尊真神!”
他眼巴巴地望着吕辰,语气近乎恳求:“你那位津门的朋友,还能不能再帮帮忙?量大,要得急!品质还得跟上回一样,必须是最好的!价钱好说,绝对按最高议价走,现钱结算,绝不拖欠!”
阮鱼头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小心翼翼展开,正是一封盖着“北京市天桥水产合作社”鲜红公章的正式采购介绍信。他郑重说道:“规矩阮叔明白!绝不让你白忙活,更不能连累朋友!合作社采购,公对公,有介绍信,有公章!”
吕辰听完,面上虽带疲惫,却并未推辞。他沉吟片刻,仿佛在心中迅权衡,随后点了点头:“阮叔您既开口,又是年关急用,我试试看。我那朋友路子是有些,但年底各处都紧,我也不敢打包票能弄到多少。”
阮鱼头一听有门,脸上顿时放出光来,连连道:“哎哟!太好了!小吕,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有你这句话,阮叔我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多少都行,只要有货,就是帮了大忙!”
吕辰压低声音:“这样吧,今晚八点左右,我给您个准信儿,看能匀出多少。价钱,还是老规矩,您看着定,我朋友信得过您几十年在鱼行里的口碑和良心。”
阮鱼头激动得几乎跳起来,紧紧握住吕辰的手:“小吕!没说的!我办事,绝对公道!绝不会让你和你朋友吃亏!八点钟,我一准儿在那儿等着!”
送走阮鱼头,吕辰轻轻合上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转身回屋,并未立刻补觉,而是从书桌抽屉中取出纸笔,略一思忖,写下了一个地址与几行数字。
当晚八点,北风凛冽,吕辰如约来到阮鱼头家,直接将一张折好的纸条塞进他手里。
“阮叔,地址和数量都在上面。今晚十一点左右,我跟您到这个地址去取,对方都安排好了。”吕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价钱,您按市面最高议价折算,取货时,把钱放在货堆旁边那个灰色的粗布口袋里就行。”
阮鱼头大喜过望,紧紧攥着纸条:“小吕,你朋友仗义!你替我带句话:我阮鱼头绝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阮叔的话,我一定带到。咱们先歇着,等您准备好车架,一会儿就出。”
夜里十点半,京郊荒野,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阮鱼头借了合作社一辆加重的胶皮轱辘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吕辰,摸黑找到了那片黑黢黢的柳树林和河边那块硕大的青石。两人都没打手电,仅借微弱雪光与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刚绕到大青石后面,两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岸边的浅水处,密密麻麻堆满了仍在扑腾挣扎的鲜鱼!在幽暗的光线下,鱼鳞反射出片片幽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鲜活生命力。数量远比阮鱼头想象的要多!
阮鱼头到底是老江湖,虽惊不乱,立刻扑上前去,不见他取秤,只伸出粗糙的双手,左右开弓,快如闪电般探入鱼堆,一抓一掂,便精准地报出品类与斤两:
“老天爷!松江四鳃鲈!这肥美劲儿,一条少说八两往上!”
“正宗的黄河金鳞大鲤鱼!个顶个的精神,怕是得五斤朝外!”
“还有这……这岩鲤斑!京郊水库都难逮的宝贝!这品相,绝了!”
他手法如电,眼力毒辣,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各类鱼获的成色、重量摸得一清二楚,心中已有了精准的估算。鲈鱼、鲤鱼、岩鲤斑加起来,绝对过一千二百斤!而且活力十足,显然是刚离水不久。旁边还有好几个湿漉漉的大麻袋,解开一看,里面全是张牙舞爪的青壳大虾和肥硕的河蟹,阮鱼头随手一拎一掂,便断然道:“虾蟹三百斤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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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装筐!”阮鱼头压下激动,和吕辰一起,借着微光,将鱼获迅分拣装筐。他手法娴熟,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尽显老鱼头的经验和本事。
装筐完毕,阮鱼头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合作社预支的货款。他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清点出厚厚一沓钱币,又额外添了一些,嘴里喃喃算计着:“……鲈鱼金贵,按六毛五一斤……黄河鲤鱼五毛二……岩鲤斑更稀罕,算七毛……虾蟹论个儿大,算八毛……这品相,值这个价!一共是……八百六十四块七毛三分。”
他将钱数点清楚,又用一张纸详细写明了货物种类、斤两、单价、总价,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天桥水产合作社”的字样,连同那沓钱,一起用一块干净石头压在了大青石下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好了!钱货两清!咱们赶紧装车!”阮鱼头长出一口气,语气兴奋又紧张。
两人开始奋力将鱼获装上车。就在他们忙得满头大汗,板车快要装满的时候,突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从远处的土路上扫了过来,紧接着传来一声严厉的喝问:“什么人?!半夜三更在这里干什么?!”
阮鱼头和吕辰浑身一僵!只见两个穿着棉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民警,打着手电,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朝他们走来!
吕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阮叔!介绍信!快!”
阮鱼头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从贴身内衣口袋里掏出了合作社介绍信,高高举起来,镇定地喊道:“同志!我们是天桥水产合作社的!奉命出来采购年货!有介绍信!有公章!”
两名公安已经走到近前,警惕地用手电照着他们俩的脸,又扫向板车上堆积如山的鱼获,眼神锐利。“采购?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来采购?介绍信拿来看看!”
阮鱼头赶紧把介绍信递过去。一个公安接过,仔细地用手电照着,检查公章、日期、事由。另一个公安则检查着板车上的鱼,用手拨弄着那些明显非同寻常的优质鱼获,眼神愈怀疑。
“阮福生?天桥水产合作社的?”看介绍信的公安问道,语气依旧严肃。
“是是是!我就是阮福生!这是我们合作社的临时工,帮我搬货的!”阮鱼头指着吕辰说,巧妙地把吕辰摘了出去。
“这些鱼虾,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交易?”公安追问,手电光又扫向周围黑黢黢的河面和柳林。
阮鱼头笑着解释,语气诚恳而自然:“报告同志,是一个以前的老关系户,家里有船,常跑天津卫、白洋淀那边,路子广,能弄到好货。他这人脾气怪,不愿见生人,就爱指定这种地儿交易,说是安全。我们社里春节任务重,实在缺好货,这才没办法,按他的规矩来。您看,这钱我们都付了,放在那儿了。”他指了指大青石下压着的钱和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