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混乱这方面,兴瞳可以称得上是经验丰富。
由于认知不全,有些事情在他这里显得格外着急,有些事又显得极其缓慢,似乎好几个年月都走不完。
来处,姓名。对一个文明社会的智慧体来说,这大概就是最重要的两件事,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生离死别”。
——在他们的时间轴上,离别近在眼前。
日月继续更替,它和人类又相伴度过一年。
这一年,有关污染物袭击的事件越来越多,临时政府不得不部署警力日夜巡逻。
他们按照惯例向主星提交了报告,报告中有关“原住民袭击”的部分却草草带过,多少走投无路的人把心血灌注在这里,如果被判定“高危”,那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他们这些人以後也没什麽活路了。
而它——一个有了人类名字的怪物——也开始加快速度思考自己到底属于什麽。
又过了几个月,它这问题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却先发现岳山原半夜经常不睡觉,莫名其妙坐起来盯着窗户发愣。有几个周末,连它都知道学校学生会在开例会,岳山原硬说没有,留在家里陪它玩了两天。
可当它像往常一样,睡觉时想要把触手缠到他身上时,岳山原却总是皱眉,虽然也不会把它扒下来,但就是别扭得很。
这天岳山原高中毕业,孤儿院的高年级学生结伴参加舞会,院长作为监护人代表出席。
由于没人敢进岳山原的房间,它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一觉睡到傍晚,睁眼看见岳山原正在对着镜子整理领结,曾经的少年人已经彻底长开,变成了一个骨架宽大丶身量欣长的青年。
它盯着人类的眉眼看了一会儿,触手尖有点发麻,突然毫无征兆地贴着床单扭了两下。
岳山原从镜子里扫了它一眼,继续把领结打好,才一声不吭地走过来重新铺床。
这下它可不干了,就是要和这锯嘴葫芦较劲。岳山原把它捧到左边,它就往右边滚,捧到右边,就往左边滚。最後没轻没重地一顿乱缠乱拽,直接把岳山原仰面拽倒,刚理好的头发披散开,礼服领子也皱了。
它发觉自己闯了祸,鹌鹑似地躺在人类胸口,一动也不敢动。不料岳山原竟然没说什麽,只伸手揉了揉它的眼睛,指尖温度灼人。
房间里寂静无声,静得连窗外的落雪声都能听见。
好半天,它小心翼翼地擡起一根触手。
场景外,兴瞳屏住呼吸——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这时说了什麽。
它说:“你心跳好快。”
岳山原没有回答。
最终,他在其他人连番的催促下走了出去,那个红毛吐槽他连领子都不知道熨平,伸手要来帮他整理,被岳山原避开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後面的对话它听不到,又和床单搏斗了一会才离开床,晃到镜子前,慢慢变出一个半透明的男性人类身影。
它已经努力好几个月了,想在今天给岳山原一个惊喜,就当送他的毕业礼物。
人类的身体构造比较复杂,它每天晚上都趁岳山原睡着,偷偷把意识潜入学校图书馆看书,至少确保基本构造正确,外在的器官不要出什麽了不得的差错。
今天是最後一次检查。
它——他坐在镜子前,从墙缝里夹出张图纸,一一对着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嗯,没有什麽问题。
“他”满意地站起来,扶着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新捏出来的腿不怎麽听使唤,动起来像两根粗制滥造的竹筷,“哐”的一声,他猛地把左腿架上岳山原的书桌,右腿还在原地打颤,连画外的兴瞳都被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记得还有这种桥段,木然地看着“自己”在书桌前挣扎半天,把岳山原的课本搓揉的稀巴烂,圆珠笔和纸页掉的到处都是。
所幸今天这层没什麽人。
兴瞳跟着着急了好半天,那笨蛋才终于想办法把自己搞到了窗台上,坐上去不动了。
嗯。
这样他一进来就能看到我。
兴瞳这样想,画面中的它也这样想。
那时候,它每天都在探索自己究竟“是什麽”,後来连岳山原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它仍然没有停止探索。
首先,它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自己就是一坨“触手”的说法——尽管岳山原认为那些触手很可爱。于是又经过这几年的思考,它断定自己是一种没有形态的实体,可以最终进化为任何“物种”。
岳山原就问他:“那这些触手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