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冬天的第一场寒流席卷东莞时,姜小早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父亲的——经过多方筹措,手术费终于凑齐了,手术定在下周三。另一个是学校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他所有的科目都低空飞过,除了刘教授那门《新媒体与社会》,得了个不及格。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冰冷的机身被掌心捂热。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像一块浸了水的抹布。
晚上去工厂时,他发现汪无限不在。流水线的领班说,技术部派他去深圳学习新技术,要三天後才回来。
流水线依旧轰鸣,塑料外壳依旧源源不断地流过。姜小早熟练地检查着産品,手指已经习惯了这种重复的摩擦。少了那个偶尔会出现在生産线尽头的身影,车间显得格外空旷。
休息时,他独自坐在休息区的角落,翻开课本。下周期末考试,他必须抽出时间复习。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蚂蚁一样在纸上爬动,怎麽也看不进去。
"喂,学生仔。"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擡头,是流水线上的王姐——就是汪无限说过那个能摸出0。1毫米落差的女工。她递过来半个橘子:"吃点水果,补维C。"
"谢谢王姐。"
王姐在他旁边坐下,熟练地剥着另外半个橘子:"听说你爸要手术了?"
姜小早愣了一下,点点头。他不知道王姐是怎麽知道的。
"好事。"王姐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人活着,就得有个盼头。"
橘子很甜,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姜小早突然想起,汪无限也说过类似的话。
"汪师傅他。。。。。。"他犹豫着开口。
"阿限啊,"王姐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那孩子心善,就是嘴臭。"
她告诉姜小早,汪无限刚来厂里时,比现在还闷。有一次他发烧还坚持上班,是王姐硬把他赶回宿舍休息。後来汪无限技术越来越好,却从没忘记这份情,总是暗中照顾车间里的老工人。
"你别看他那样,其实最看不得人受委屈。"王姐压低声音,"上个月老板想开除老张,就是阿限带着技术部的人联名保下来的。"
姜小早怔怔地听着。他想起汪无限帮他修封口机,想起他在雨夜里递过来的伞,想起他为了三十块钱和领班据理力争。这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汪无限。
下班时,王姐塞给他一包东西:"拿着,给我你爸熬汤喝。"
是一包红枣和枸杞。
凌晨的街道格外寒冷。姜小早把王姐给的红枣揣进怀里,那点微弱的温暖透过布料传到胸口。他突然很想给汪无限发个消息,告诉他父亲的手术定下来了,告诉他王姐给了他一包红枣,告诉他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
但他最终什麽也没发。只是把手机放回口袋,迎着寒风走向公交站。
第二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工厂。一大早他就赶到医院,陪着父亲做术前检查。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
"别怕,"他握住父亲的手,"做完手术就好了。"
父亲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什麽东西闪了一下:"小早,你瘦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
下午,他回到出租屋复习。课本摊在桌上,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冷得像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