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沉默了。手指紧紧握着水杯,指节有些发白。像是在积蓄勇气。
“周婷发的消息,”她终于又开口,声音艰涩,“不是我让她发的。”
我猛地擡起头,看向她。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坦诚的狼狈。“临时通告是真的,但……我没答应提前走。”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语速很慢,“我跟团队……吵了一架。”
我愣住了,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吵架?为了……这次见面?
“我坚持要留下来,见你一面再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自嘲,“吵得很厉害。”
她擡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我手机被收走了一会儿。拿到手机,看到你没接电话,我猜……你肯定是生气了。或者……失望了。”
“我……”我想说点什麽,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麽解释。”她打断我,声音更低了些,音色里带着罕见的无助,“那种情况下,周婷发那种消息,确实很……混蛋。”她用了这个词,让我心头一颤。
“我本来想打电话跟你说清楚,但你没接。我……”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就想,无论如何,得当面跟你说一声。所以,我让车开到这儿来了。我知道这很冒险,也很任性。但如果就这麽走了,我……”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流露出的东西,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那里面有害怕
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什麽都不怕的
现如今,我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害怕
我看着她苍白疲惫的脸,听着她的解释,心里那座因为委屈筑起的高墙,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原来,在她那个身不由己的世界里,她也为了这次见面,做过挣扎,甚至付出了代价。
原来,那条冷冰冰的消息背後,是这样的兵荒马乱。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也有些发哑,“我以为……”
“以为什麽?”她看着我,眼神专注。
“以为……对你来说,这没什麽大不了的。”我终于把心底最深的恐惧说了出来,“可以随时取消,随时通过别人通知一声就行。”
“不是的。”她立刻否认,语气急切,“不是没什麽大不了。”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林晚秋,对你……从来都不是没什麽大不了的。”
服务生端来了我的热美式。氤氲的热气暂时隔开了我们的视线。她低下头,又搅动了几下杯子里的水。
“时间不多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还有点紧绷:“我待会儿就得直接去机场。”
我点点头,心里刚刚升起的暖意,又被离愁冲淡了些。
“这个,”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简单包着的小方盒,推到我面前,“给你的。”
我愣住了,看着那个小盒子。“这是……?”
“不是什麽贵重东西。”她移开视线,语气随意,但耳根似乎有点泛红,“在那边看到的小玩意儿,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手工烧制的陶瓷杯垫,图案是抽象的枫叶脉络,釉色是温暖低调的赭石色,在咖啡馆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很简单,却很别致,带着手作的温度。
“那边……信号可能真的不好。”她看着杯垫,轻声说,“可能没办法经常联系。但……”她顿了顿,擡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我,“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四个字,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我握着那个温热的杯垫,指尖能感受到陶瓷细腻的纹理。所有的委屈不安,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抚平了。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等你。”
她看着我,眼底那最後一丝紧绷终于消散,然後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走吧。”她站起身,重新戴好帽子,“我送你出去。”
我们并肩走出咖啡馆。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同样揣在衣袋里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在我的掌心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是惊到了。她倏地转头看向我,眼睛里闪过讶异,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麽。
但最终,她什麽也没说。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我的力度,只是任由我这样握着。
夜风更冷了,但她走在我身边,隔开了大部分的寒意。她的车就停在路边。
她拉开车门,却没有立刻上去,而是转身看着我。
“路上小心。”我说。
“嗯。”她点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告别,有叮嘱,还有我才刚刚能读懂的不舍。
然後,她弯腰坐进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我们的视线。
车子发动,驶入夜色。我站在原地,直到尾灯消失不见。
风还在吹,但我却不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