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沈骁引着父母一行人,穿过喧闹却秩序井然的工地,走向谷地核心区域——那处被地热泉眼散发的氤氲白气笼罩着的指挥所。
指挥所并非豪华建筑,而是几座稍大些丶结构更稳固的半地xue式房屋拼接而成,墙上挂满了绘制在粗糙兽皮上的谷地规划图丶工程进度表和物资清单。
门口进出的多是些精干的汉子,或手持卷册,或脚步匆匆地传达指令。
刚靠近门口,一个清朗中带着沉稳丶却难掩一丝少年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北坡的木料今日务必清点入库,雨季前干燥棚必须搭起来。另外,新来的那批牧民,分两组,一组继续跟着老李头熟悉棉田,另一组下午去帮夯土队加固西侧壁垒。记住,按老规矩,干得好的,晚上加肉汤!”
声音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原木桌案前,指尖划过摊开的兽皮地图。他身形比沈骁瘦削些,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袖口利落地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却蕴藏力量的小臂。正是沈泓。
“豆芽!”
沈厌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丶近乎夸张的喜悦,瞬间打破了指挥所里严肃的气氛。
他拄着杖,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
沈泓闻声猛地转身,清俊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点亮,那双沉静的眸子弯了起来:“爹!娘!大哥!你们到了!小蛮牛!小石头!”
他目光飞快扫过衆人,心情大好,看到沈厌手中的木杖时,笑容微凝,“爹,您的脚?”
“哎呦,别提了!山上那帮不长眼的马蜂,专挑你爹这玉树临风的下嘴!”沈厌摆摆手,一脸“不值一提”的嫌弃,随即又换上那副标志性的丶带着点浮夸的骄傲表情,上下打量着明显清瘦了些却更显精干的次子。
“啧啧啧,瞧瞧咱家豆芽!这通身的气派,这指挥若定的范儿!比你爹我当年当纨……咳,当俊杰的时候也不差嘛!”他习惯性地想擡手去揉儿子的脑袋,沈泓如今的身量已与他相仿,手伸到一半,变成了用力拍在儿子肩膀上,眼底却藏不住那份“吾家有子初长成”的真切欢喜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小子,又瘦了。
“师父。”沈泓恭敬地向玄尘子行礼。
老道含笑点头,目光在徒弟身上转了一圈,眼中尽是满意:“气色尚可,神思清明。此地生气蓬勃,与你命格相契,甚好,甚好。”言下之意,他留下是板上钉钉了。
凌战的目光则在指挥所内快速扫过,最後落在沈泓脸上,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豆芽,此地交予你与骁儿和穗禾,我们放心。临行前,有几件事需牢记。”
沈泓立刻挺直脊背,神色肃然:“娘请吩咐。”
“其一,老兵丶牧民丶奴隶,身份有异,人心须同。”
凌战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按劳计酬,同工同食。技艺传授,不分彼此。敢有挑唆生事丶妄分贵贱者,严惩不贷。那些烙印,”她目光扫过外面,“寻稳妥匠人,设法淡化或改刻为谷地印记,抹去过往枷锁,方生归属之心。”
沈泓重重点头:“是!儿子已在着手安排此事。”
“其二,雪狼为屏,非是家犬。”
凌战声音微冷,“岚影霜刃,自有其威仪与领地。谷内之人,除小蛮牛丶小石头及特定照料者,不得随意亲近驱策。它们守护的是这片土地的生息,而非某一人之私欲。规矩,要立在前头。”
“儿子明白!狼群自有其活动范围,谷民皆知敬畏,不敢僭越。”
“其三,”凌战看向窗外热火朝天的景象,“居安思危。防御工事,一刻不可懈怠。霍将军虽允诺暗中照拂,然北疆辽阔,鞭长莫及。自身强,方为根本。”
“娘放心!大哥驻军在此,先帮着主外务与防御,儿子主内政与营建,日夜不敢懈怠!”
沈泓的回答掷地有声。
凌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的目光扫过沈骁和沈泓,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还有闻讯跑过来的大丫,已无需赘述。
啓程的时刻终究到了。
谷口,简易的马车已备好。小蛮牛和小石头被沈骁和沈泓一左一右揽着肩膀。小蛮牛瘪着嘴,强忍着不哭,小石头则红着眼圈,拉着大丫的衣角:“哥…姐…你们早点回来……”
玄尘子仙风道骨地站在一旁,对着沈厌凌战稽首:“福生无量天尊。二位放心,老道这把老骨头,会替你们看着这些小的,看着这片基业。”
沈厌站在马车旁,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孩子们。
高大沉稳丶已能独当一面的长子沈骁。
清瘦精干丶肩负重担的此子沈泓。
最是懂事的二闺女大丫。
都是他——早年四处“捡”回来的孤儿。
“爹…你要听娘的话……”大丫终是个小女孩,哭得抽抽噎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