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他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省下一口糊糊喂活的宝贝疙瘩。虽然初期穷得叮当响,後来养活他们全靠凌战冷着脸出去“想办法”,但那份骨子里的疼爱和牵挂,早已深入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想扯出个潇洒的笑脸,说几句“爹去京城给你们赚大钱回来”之类的轻松话。可喉咙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眼眶更是控制不住地发烫发热。
他看着大丫用力点头,通红的眼睛看向沈骁和沈泓,声音颤抖着,絮絮叨叨地叮嘱。
“臭小子虎子!看着点豆芽,别让他熬太晚!那身子骨经不起造!”
“豆芽!你也盯着点你哥!他莽起来不管不顾的!”
“大丫!你是女孩子,重活累活留给哥哥们干!吃饭穿衣都要顾好自己,别贪凉!记住了!”
“还有你们两个小子…照顾好妹妹!大丫,盯着他们好好吃饭…”
他挨个点着名,说着最琐碎的丶甚至有些重复的叮咛,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放心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混不吝的影子?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即将远行丶对家中大大小小牵肠挂肚到了极点的老父亲。
沈骁和沈泓看着父亲难得流露出的丶近乎笨拙的脆弱和深情,鼻头也都酸了。
沈骁用力拍了拍胸脯:“爹!您放一百个心!有我和二弟在,一定照顾好大丫,家里塌不了!您和娘只管去!”
沈泓也重重点头,声音微哑:“爹,保重身体。京城才危险…多加小心。”
凌战默默看着沈厌难得失态的模样,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丶难以察觉的柔和。
她没说什麽,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
凌战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给这场依依不舍的离别按下了终止键。
她率先转身上了马车。
沈厌又用力抱了抱几个孩子,这才狠狠心,几乎是逃也似的,拄着杖,一瘸一拐地丶有些狼狈地钻进了车厢。车帘放下的一瞬间,外面传来小蛮牛和小石头一边上车一边压抑不住的哭声。
马车缓缓啓动,驶离了喧嚣而充满生机的野牛谷口。
车厢内,沈厌背对着车帘方向,肩膀微微耸动着。好半晌,他才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转过头,眼眶还是红的,却强撑着对凌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咳…这北疆的风沙…真他娘的大…迷眼睛……”
凌战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戳穿他那拙劣的借口,只是将一方干净的素帕递了过去。
沈厌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车窗缝隙,望向谷口那越来越小的丶伫立着目送他们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时间无声抽打,催促他们奔向暗流汹涌的京城。
身後那片用汗水丶希望与亲情浇灌的土地,成了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实的锚。
车轮滚滚,碾过初夏的草原,朝着遥远的帝都驶去。
沈厌背靠着车厢壁,手里还攥着凌战递来的那方素帕,帕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草原,眼神有些空茫。凌战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呼吸平稳。小蛮牛和小石头坐在车厢的另一侧,情绪低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通体乌黑丶神骏非凡的战马旋风般追了上来,马背上的骑士身形高大挺拔,正是沈骁。
他身後,还跟着一小队精悍的修罗卫,押解着两辆特制的囚车。囚车内,是两名形容狼狈却眼神桀骜的北狄汉子,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正是之前被俘的北狄精锐——雪鹞子。
沈骁勒马与马车并行,隔着车窗,对着车厢内沉声道:“爹,娘!京城路远,儿子实在放心不下!恰好霍将军有令,需将这两名雪鹞子俘虏押解入京,交兵部勘问。儿子请命,亲自押送,亦可护送爹娘一程!”
他目光扫过囚车,语气坚决。
押送俘虏是真,但更深的心思,是想多送父母一程,亲眼看着他们平安进入相对安全的京畿范围。
沈厌看着长子风尘仆仆却难掩担忧的脸,心中暖流涌动。
嘴上却故意哼道:“臭小子!翅膀硬了,连你爹娘都信不过?老子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话虽如此,他眼底的欣慰却藏不住。
凌战也睁开了眼,目光在沈骁和囚车上掠过,并未反对,只淡淡颔首。
“可。小心行事。”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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