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法会尚未开始,香客们皆站着聊天,此时他们都穿上了大褂或是海青,有的披着缦衣,这些皆是香客们可以穿着的。
这些海青和大褂多为褐色或者黑色,因此漱岩的一袭白衣格外引人注目。
虽不是不准人着白衣,只是漱岩的白衣质地轻薄,层层叠叠,缝着银线,鹤鸟刺绣看起来颇为华贵,怎麽看都不像是来参加法会的。
又探头探脑地,不讲什麽规矩。
但见师父们只是都对他笑笑,香客们也只是议论了几句。
漱岩对法会并不感兴趣,他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想找到庆云大师。
其实庆云大师很聪明,躲在香火旺盛的佛岛,终日的焚香燃烛,让整个佛岛都充满了浓烈的檀香味。
任是嗅觉灵敏的漱岩也无法从这麽浓的烟味中寻找那种蝣鬼的味道——独特的海腥味。
这种味道不像普通鱼虾的腥臭,而是在腥味中带着一丝甜腻,一种令人作呕的甜味,如同异常发酵的酒酿。
这味道只有仙岛的人才能闻到,这也是仙岛的寻“鬼”之法,亦是确认的手段。
佛岛寺中的香烛味比它更为浓烈,漱岩无法凭味寻人,干脆先寻人,再辨味了。
漱岩倚着圆通寺的门,说的是不让进去,但可没说不让站在门外啊。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路过门外的小沙弥,漱岩揪着他的袖子鬼鬼祟祟地问道:“哪个是庆云大师?”
路过的小沙弥看了看漱岩,又看了看圆通殿,闷头闷脑地说道:“左手边,在供灯前面的就是庆云大师,阿弥陀佛。”
“多谢啦。”漱岩拍了拍小沙弥的背。
庆云大师是蝣鬼,但自己也不能大庭广衆把他怎麽样,佛岛确实无法限制佛岛行事,但也不会允许仙岛放肆。
庆云背对着门,一边诵经,一边正把手中的供灯依次往桌子上摆,一层层摞起,垒成一座小塔。
在法会开始之前,宽大的木桌上会提前摆好七座供灯塔,直到诵完一整部楞严经。
漱岩没有唤他的名字,就算唤了,他也不会应。
于是漱岩只是盯着他的後背看,离得太远,香火味盖过了甜腻的海腥味,这让庆云就像是个普通的佛门子弟,虔诚丶随和丶不问世事。
像是个人。
漱岩默默想道。
离庆云逃走应有四年了。
本来仙岛应该在他出逃的第一时间命人追捕,可四年前刚好月璃外出受伤,回岛後一直闭关,前些日子才刚刚出关,这才命漱岩来处理蝣鬼出逃的事。
这四年里,庆云回到陆地,收养觉崖,倒是一刻也没闲着。
或许是漱岩毫不遮掩的打量引起了庆云的注意,他转过身来,想看看是哪个香客有事寻人,却正好见到表情冷淡的漱岩。
他表情愕然而惊恐,一时忘了诵经。
十几个弹指後他又恢复了平静,诵经的声调不变,表情变得释然而平静。
庆云一眼就知道来者是谁。
白衣银线,碧玉竹簪,仙岛唯有一人才能有这样的穿着。
他是见过漱岩的,整个仙岛没有人不认识漱岩。
最终还是会被找到的,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仙岛的手中离开。
庆云的手微微发抖,碰落了一个供灯,一整个供灯塔轰然倒塌。
几位大师蹙眉望来。
“无妨。”释真如摆了摆手,他未在诵经,正在殿内主持大局。
释真如朝门外看去,见到漱岩盯着庆云,饶有兴趣,便走了过来,一块儿帮庆云把供灯摆回原位。
他和庆云说了什麽话,但漱岩没有听清。
漱岩只看到庆云垂下眼,点了点头。
随後漱岩就离开了。
他觉得庆云大概不是什麽很坏的人,不然也不会教出觉崖这样的徒弟。
但漱岩又有些惆怅,因为自己是一定要把庆云带走的。
庆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到释真如和他一同侍奉的第七座供灯塔。
颤抖着诵完了楞严经第十卷的最後一句:“佛说此经已。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及诸他方菩萨。二乘圣仙童子。并初发心大力鬼神。”
“皆大欢喜。作礼而去。”
真的能皆大欢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