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其实远没有方才表现的那样平静,想起白乘风在寒狱中说过的那些话还有让他们放松下来後逃走的结果,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跟顾云说道:“他如今是魔,顾长老,九曜宫容不下魔。”
顾云神色一怔。
钟离净接着道:“而你是顾云,不该被私心影响,还妄图给白乘留下一条回头路,你该清楚的,你给过他回头的机会,是他放弃了。”
顾云拧紧眉头,很快又舒展开,看钟离净的眼神有些复杂,因为偏偏是他先做出了这个决定,“将此事公布天下,九曜宫必定人心动摇,那样的後果,九曜宫承受不住。”
钟离净轻嘲道:“九曜宫会有动摇,但之後若能斩杀魔神,便能解开困住道盟三千年的牢笼。哪有什麽宗门能做到长盛不衰?九曜宫或许会因此没落,但九曜宫的剑道不会消失,而你们,也能挣脱困局。”
顾云看他如此笃定,未再因为他年轻而怀疑他的能力,“你想怎麽对付魔神?凭你的海皇宫和公布此事後声名狼藉的九曜宫还有如今被魔神重创一蹶不振的天道院吗?”
钟离净眸光沉了沉,“成为九曜宫宫主只是我要做的第一步,我要重啓天澜城帝宫,成为仙帝。这本是魔神要走的路,而我会占据先机,将他从暗处逼出来,请君入瓮。届时,我要整个道盟站在我这边,做你们原本想做的事,与魔神拼死一搏!”
他说得轻巧,顾云却觉得荒唐,“且不说魔神会不会因你现身,你这麽做,必定会让自己成为衆矢之的!魔神不是那麽容易对付的,道盟几大上宗筹谋许久最终也是惨败。你可想过,一旦败了,九曜宫和你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这是在赌!”
“是赌,还是一场豪赌。”
钟离净走上台阶,与他平视,“你们之前不也是在赌?但这次,我与你们不同。天澜城将成为第二个古仙京,这一次是道盟与魔神的不死不休,他不会再有机会逃出去。”
“第二个古仙京!”顾云脸上难得露出震惊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钟离净,“你要效仿三千年前古仙京的镇杀之举,舍弃整座天澜城!”
钟离净坦白道:“是,但这一次,魔神不是全盛时期的魔神。他夺舍王昊这具新身後必定需要时间恢复,道盟犹豫的时间越长,他恢复的力量越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魔种对你的影响也越来越严重了吧?”
顾云没有回答,但钟离净看得出来,他早已动摇。
钟离净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如今道盟弱,魔神也弱,我们只能赌,若胜,魔神死,若败……”
“那我们都会死,我们会因魔种而死,而你也会死。”顾云嗓音听去有几分干涩,“若败,此後,九曜宫便是属于魔神顾繁的九曜宫。”
钟离净点头,看去不以为意,“那你们之前在决定献祭自身祭出九宫绝杀阵时又是怎麽想的?我不怕死,所以我会坚持到最後一刻,因为我死了,我要守护的人也会死。”
他圈紧手中银蛇镯,绕到顾云身後,口中溢出一声轻叹,听去似有些讽刺,“难道经历过一次失败後,你们就怕了?不敢再赌了?”
听到那句守护的人,顾云眼瞳一紧,神色渐渐平复下来,“难怪你那日指桑骂槐说本座没有锐气,原来你早就想好要在天澜城做局了?谁教你的?萧云鹤那个老家夥吗?”
钟离净哼笑一声,“这还需要人教?顾长老,我意已决,而你,只能选择站在我身後。”
顾云转身看他,“好大的口气,你凭什麽让我选你?就凭你够狂妄,还有萧云鹤相助吗?”
钟离净袖袍一振,将逼近半步飞升的威压悉数放出。
饶是顾云也猝不及防心头一震,後知後觉运转起灵力抵抗威压,眼底惊愕,“半步飞升!”
整个道盟中修炼到半步飞升的人屈指可数,萧云鹤和无量宗的老禅师丶沧浪剑宗的那位剑道老祖勉强能够着,而顾云显然并不在其中,这威压一出,连他都有些受不了!
钟离净勾唇一笑,“还差一点,不过此前我打断道盟商讨讨伐极乐宫一事,那些只是大乘期的尚且前辈看不上我。不知今日我这差一点的半步飞升,在顾长老眼中能不能上桌,与你们这些老祖前辈们对弈?”
顾云怔了怔,望着眼前白衣白发的青年,总觉得自己虽然知道他百馀年,可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了解了他的性情。钟离净这幅冷如冰的外表之下,骨子里便是狂傲的。
当然,他也有狂傲的资本。
钟离净收敛威压,自他手中轻松抽出那枚宫主玉牌,再次发问,“顾长老,你考虑好了吗?”
顾云头一回在一个小了自己近千岁的年轻人面前低下头,如此惊才艳绝的年轻人,居然要主动加入他们这些老东西的必死之局……
他忽然有些迷惘,又有些惭愧,末了,顾云垂眸喟叹,“我只能让九曜宫站在你身後,你想在天澜城做什麽都可以,但若想要道盟那些老家夥押注于你,你需要自己来。”
钟离净收起手中玉牌,召回无锋剑便走向门前,指腹摩挲着手中蛇瞳闪烁紫光的银蛇镯。
“我会让他们心服口服。接下来,就有劳顾长老了。”
顾云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眼里涌上几分惋惜,在他身後问:“你就不怕自己会输吗?你还如此年轻,何苦要走这条不归路?只有我们这些老家夥在,也会孤独的。”
钟离净脚步一顿,置之一笑,便跨出门槛,门外是悬在天穹正中的艳阳,日光正灿烂。
“我不会输,何况,谁说我这条路只有自己走?”
腕上银蛇镯探出一缕紫光,无声圈住他的手腕。
这是谢魇在暗中回应。
他们就在一起,怎麽会孤独?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