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懒散不羁,亦是一如即往的漫不经心。
好像眼下被罚跪在祠堂,今夜惊动整个窦家的人另有其人一样。
林栩忍不住轻叹一声,将手中的小灯放在他身旁,轻轻俯下身来。声音浸入夜风,分明有着不分伯仲的轻柔:
“夫君受罚,栩栩身为妻子,如何能坐视不理?我虽无法分担一二,也不能让夫君独自在此承受着冬夜冷意。”
窦言洵看向她的目光温和些许。
“栩栩去求了母亲,只是母亲想必还在怒气中,并不愿意听妾身言语。”
她伸手轻轻覆上他的肩膀,传来几分温热的丶带着微弱香气的暖意。“……不如等到天亮时分,我再去求母亲。想必待那时等母亲消了气,自会宽宥夫君的。”
窦言洵闻言,眼底却闪过一抹自嘲,唇边缀着的笑意不减分毫:
“做出这等有辱家风之事,她一向严厉治家,不会谅解的。”
他双眼有浓重的倦意袭卷,却只淡淡擡眉,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麽话到了嘴边,犹豫再三,窦言洵还是索性说了出来。
“你为何要来?”
窦言洵闭了闭眼睛,不待林栩回答,便接着道,声音却满是嘲弄和疲倦:
“从来人人骂我浪荡轻薄,弃娇妻不顾而日夜流连烟花之地。夫人难道不生气麽?何苦还深夜冒着寒风赶来看我?”
林栩忽然便读懂了他眉宇间的那抹孤寂。
他是在问她,做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林栩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她缓缓蹲下,与他平视,目光轻柔如月华倾泻,映得眼前人冷然的面庞也染上一分和缓。
“世人眼中如何,于栩栩而言,实在无关紧要。栩栩心中在意的,唯有夫君的安危,也仅此而已。”
窦言洵神色却一片寂寥。他静静地听着面前人无比笃定的话语,狭长的鸦睫在脸上落下一片轻颤的阴影。
供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四处摇晃,火苗在寒夜中勉为其难地散发着最後一点光热。说不上是什麽缘由,他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麽冷了。
。
夜色沉静,霜月如鈎,凌波苑内一片寂静。
冯黛珠半倚在绣枕之上,手中的药盅温热,浓郁的药香萦绕在整间殿内,久久不散。
坐胎药滋补平和,又有安神助眠的功效。自打她再度有孕以来,赵嬷嬷便每日为她殷勤熬煮着,以便她日日服用。
然而眼下,她却一口都不想喝,闻着药味便心头难受,实在没有胃口。
白日里,赵宏几人的玩笑话仍萦绕在她的耳畔。
她那时不过听见几人的闲谈,起了些疑心,是以才问得格外仔细了些。却也没料到此事竟会闹得如此大,没等天黑便传到白氏耳朵里,更没想到白氏得知此事竟震怒连连,惊动了整座窦府,连她一向宠爱的长子窦言舟亲自前去求情都不管用。
一朝东窗事发,窦言洵更是被白氏罚跪在祠堂中一整夜,甚至还牵连了别院好些伺候他的仆役。
府中已经甚久没有事情闹得这般大了。
此事因她而起,冯黛珠心中烦闷不已,连带着後来两人独处时,连窦言舟都开始言语间怪自己多事。
可这能全怪她吗?若不是那赵宏说话含混不清,让她起了疑心……“窦兄”……窦家兄弟两个,谁知道他指的是谁!
赵嬷嬷见冯黛珠面上仍思虑重重,手里的汤药更是早便冷掉了,她知道冯黛珠心中一片愁绪,自然不敢怠慢,忙低声道:“夜已深了,夫人用过药便早些歇下吧。”
冯黛珠却眉眼中浮上一片思量:
“说来,前几天曾有一日,正是晌午时分,夫君曾说要去趟衙门与二弟会面,商议些要紧事。嬷嬷可还记得,那具体是哪一日麽?”
赵嬷嬷一向记性极好,多年前的小事都不曾记错,她略一思索,便笃定道:
“回夫人,应该是……前天。老奴记得当日大爷确实说要去衙门,但傍晚没多久便回府了。”
冯黛珠凝视窗外月色,眉间笼上一层久不消散的阴郁。
她手中暗褐色的药汤晃了晃,荡起涟漪不绝。
“……前天?那便是腊月初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