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不安,再无游玩的心思,打道回府後,问起秦子游来,奴婢道:“秦将军未曾回来,一直待在汝园。”
汝园是秦子游给自己找的另一处窝,秦家人从南边过来後,秦子游便把他外公和娘亲一同接到汝园住着,也不让他们与其他秦家人同住。
自打有了汝园,他再也不回李长缨这里了。
她不喜那疯妇,不准秦子游把她接到家中,现下看来是她失策,若那疯妇在,秦子游恐要日日待在她这里了。
李长缨考虑要不要把秦子游的娘接过来,她想,大不了让她在偏院住着,不让她到自己跟前闹就行。
而在汝园中,静婉正给秦子游的娘梳着头发。
她神智不清,若没有人看着,才梳好的头发便被她扯个乱糟糟的,曾经有婢女给她戴过簪子,却被她扯了下来,还划伤了脸,是以静婉便只能给她编着花辫,再绕起来,用手指宽的锦带裹着。
她不喜生人,唯有老父牵着她的手守在一旁,她才能安静下来。
恭叔坐在旁边,笑中带着许多歉意:“麻烦你了,静婉。”
他的声音不如从前有力,面上又多了细密的褶皱。
恭叔老了很多。
静婉心里一酸,摇摇头:“恭叔,您太客气了。”
她不曾忘记平都之时恭叔对她的好。
妇人坐得时间有些长了,她开始不满,左扭右扭要起来,静婉赶忙劝道:“伯母,您再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说着,动作愈发麻利,赶紧把带子绕在头发上,打好了结。
恭叔掏出一块蜜饯安抚她:“来,吃糖,吃糖。”她的焦躁一下被抚平,乐呵呵地舔着上面的糖霜,却没有一口咬下去。
静婉看到她笨拙地掰开蜜饯,递去一半给恭叔。
被关了十几年,再被放出来时,她连话也不会说了,只会模仿着恭叔,说:“吃,吃,吃。”
恭叔接了过来,她才开始啃食蜜饯。
“她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好吃的,我便做这蜜饯给她吃。她舍不得吃完,总要分一半给我。”
恭叔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他眼中,她依然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她虽然疯了,可她还记得爹爹,还记得童年的慰藉。
静婉打量着她,三十馀岁的妇人却两鬓斑白,可依稀能从她容颜之中看出年轻时的清丽。
秦子游五官都取了她的好处,他其实很像自己的母亲。
“哗啦——”
静婉回头看,却是一旁的春来不小心把烧水的火盆撞翻了,静婉赶忙跑去,拉着春来的手看,手掌中央红了一片。
“我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春来把手别到身後,懦懦看着害她烫伤的罪魁祸首。
秦子游不知来了多久了,一直在门槛前看着。
静婉下意识站去春来前面,以免春来再害怕,却见门前那人对她一笑,慢慢走来。
恭叔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罐:“快,赶紧擦药,不然手上就要长泡了。”
他眼睛离瓶子很近,待眯眼再看,才知自己拿错了药:“唉,老眼昏花了,等着啊,我再去找药。”
治玉几十年,日日用眼,恭叔眼睛浑浊了不少,视物也不如在平都时那样爽利了。
静婉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忙拉着春来跟在後头:“恭叔,我们跟你去。”
她不想跟秦子游待在一处。
秦子游知道她想什麽,没有同她计较,只是慢慢走到院中妇人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扫走掉落在她衣上的糖渣。
“娘,好吃吗?”秦子游问她。
妇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不亲这个儿子,只是也不像恐惧陌生人那样再躲着他了。
秦子游早习惯了,他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轻轻靠在她膝上,自言自语:“娘,我好幸福啊!”
至亲还在身边,心爱的人在给娘梳着头发,这一刻,他幸福得不敢上前打扰。
两行眼泪慢慢流出,有人在轻轻摸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地,他咬着牙,不敢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