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念澄睁大了眼睛:“一个人住三室一厅?”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空荡荡的房子,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晚上会不会害怕?
“还好。”刘若湄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砖头,“习惯了。我爸妈走之前,带我去办了张银行卡,每个月初,他们会各自打一千块生活费过来。”
她顿了顿,像是在算一笔简单的账:“但我每个月花不了那麽多,五百块就够了。吃饭在家做,比外面便宜,衣服也是换季的时候才买。”
“水电煤气呢?”丁念澄追问,她跟着爸爸在这边租了个一居室,知道这些开销加起来也不少。
“我爸妈交。”刘若湄说,“他们会提前充好,除非有时候忙忘了,我就自己先垫上,等他们回来再给我。”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没什麽抱怨,就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仿佛父母忘记交水电费,就像忘记带钥匙一样寻常。
丁念澄没再说话。她想起自己每天晚上跟妈妈打电话,絮絮叨叨说学校的饭菜丶课堂上的趣事,妈妈总会在那头叮嘱她“多穿点衣服”“别熬夜”。而身边的刘若湄,住在那麽大的房子里,每天自己做饭丶自己安排生活,银行卡里躺着父母给的生活费,却连他们具体在哪个城市都不能问。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晚饭的香气,是附近居民楼飘来的。丁念澄忽然觉得,刘若湄那句“习惯了”里,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日子。那些独自在家的夜晚,那些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吃饭的时刻,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有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外面世界的热闹,却吹不散屋里的安静?
“你会做饭吗?”丁念澄换了个话题,声音放软了些。
“会一点。”刘若湄笑了笑,“炒个青菜丶煎个鸡蛋还行,复杂的就不行了。有时候懒得做,就煮面条,加个番茄和鸡蛋,挺方便的。”
“我也会煮面条。”丁念澄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了共同点,“我爸有时候加班,我就自己煮,放很多青菜,我妈说多吃菜好。”
两人走到了校门口,路边的小吃摊已经支了起来,卖煎饼的阿姨正麻利地翻着饼,香味飘得很远。丁念澄的爸爸应该快下班了,会来接她回家。
“我爸在那边等我了。”丁念澄指了指不远处的自行车,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朝这边望,是她爸爸。
“嗯,明天见。”刘若湄挥了挥手。
“明天见,体委!”丁念澄笑着跑开了,跑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刘若湄还站在原地,便冲她用力挥了挥手,才钻进爸爸的自行车後座。
刘若湄看着父女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过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她家离学校不算近,要穿过两条街,路过一个菜市场。这个时间,菜市场里还有零星的摊贩在收拾东西,地上散落着烂菜叶和水迹,空气里混着鱼腥和泥土的味道。
她走到楼下,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黑黢黢的,只能借着窗外的光慢慢往上走。三楼就是她家,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屋里果然一片漆黑。她没开灯,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把书包扔在地上。窗外的路灯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能看清客厅里的摆设——沙发丶茶几丶电视柜,都是几年前买的款式,有点旧了,却被她擦得很干净。
三室一厅的房子,确实很大。她住主卧,另外两间房空着,一间堆着爸妈没带走的行李,另一间放着她练书法的桌子和笔墨纸砚。两个卫生间,她只用靠主卧的那个,另一个的门常年关着,里面的洗漱用品还是去年妈妈临走时摆的样子。
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着晚上六点半。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消息。她点开银行APP,看了眼馀额——这个月的生活费,爸爸昨天转了一千,妈妈今天上午也转了一千,加起来两千块。她截了个屏,保存到相册里,这是她的习惯,每次爸妈转了钱,她都要存个记录,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们最近是平安的。
厨房里还有早上剩下的米饭,她决定晚上做蛋炒饭。打开冰箱,里面有两个鸡蛋,半根胡萝卜,还有一小把青菜,都是昨天路过菜市场时买的。她系上围裙,动作熟练地把胡萝卜切成丁,青菜切碎,鸡蛋打在碗里搅匀。
油锅烧热,蛋液倒进去时“滋啦”一声响,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站在竈台前,看着米饭在锅里被炒得粒粒分明,心里忽然想起刚才丁念澄打电话的样子。山东口音的“妈妈”,听起来真的很温暖。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爸妈的声音了。上次通话还是半个月前,妈妈匆匆说了句“钱收到了吗”,就说信号不好,挂了电话。爸爸更是,有时候一个月都联系不上一次,只有月初那笔准时到账的生活费,能让她知道他还好。
蛋炒饭做好了,盛在一个白色的盘子里,看起来金灿灿的。她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就着窗外的灯光慢慢吃。没有电视声,没有说话声,只有筷子碰到盘子的轻响。吃到一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赶紧拿起来看,却是一条垃圾短信。
她放下手机,继续吃饭,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其实她今天想跟丁念澄说,她当体委,是因为体育课要整队喊口号,声音要大,这样站在队伍前面,就能看到全班同学的脸,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但她没说,这些话说出来,好像有点矫情。
吃完饭,她收拾好碗筷,走到书法室。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立刻照亮了桌上的宣纸。她磨了墨,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在纸上写下“平安”两个字。字迹沉稳,笔画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用力,像是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期盼,都揉进了墨里。
窗外的蝉鸣已经稀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刘若湄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忽然觉得,丁念澄那句带着山东口音的“妈妈”,和她银行卡里每个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其实是一样的——都是藏在日子里的牵挂,只是一个说得响亮,一个藏得深沉。
她拿出手机,给妈妈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我当上体委了,一切都好,勿念。”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关掉手机屏幕,重新拿起毛笔。这次,她写的是“夥伴”两个字。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回应着什麽。她想,也许以後放学,能和丁念澄多走一会儿,听她说些山东老家的事,听她说妈妈在电话里讲的家长里短。那些琐碎的丶温暖的声音,或许能让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显得不那麽空。
夜色渐深,台灯的光晕里,墨香慢慢散开,像一层温柔的网,轻轻裹住了这个独自在家的少年,和她藏在心底的丶关于平安与陪伴的小小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