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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中的勋章（第1页）

晚风中的勋章

术後第三天的阳光带着点慵懒，透过病房的纱窗落在鹿槿灼的手背上，暖得像猫爪轻轻踩过。她能试着坐起来了，季槐搬来一张小桌架在床沿，上面摆着周老让人送来的鸽子汤，瓷碗里飘着几粒红枣，香气绕着鼻尖打了个转。

“慢点喝，小心烫。”季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术後护理手册，目光却没离开她的嘴唇。麻药过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吞咽时喉结轻轻滚动，额角沁出层薄汗，却还是坚持着一勺接一勺地喝。

“周爷爷说，这汤里加了当归和黄芪，是他当年给我爸补身体的方子。”鹿槿灼放下勺子，指尖抚过碗沿的花纹，“他还说，我爸当年做完一台大手术，能喝掉整整两锅，吓得护士长追着他喊‘老鹿你想撑破胃啊’。”

季槐笑了，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汤渍：“你比他秀气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昨天周老跟我讲了你爸好多事，我录下来了，等你精神好些听。”

录音笔里传来周老沙哑的声音，夹杂着翻书页的沙沙声：“……明远那时候总跟我擡杠，说术後护理不能光看指标，得看病人笑没笑。有次他给个老太太做完胆囊切除，老太太嫌伤口疼哭了，他蹲在床边讲了半小时笑话，把自己当年追你妈的糗事都抖出来了……”

鹿槿灼听着听着，眼眶就湿了。原来父亲那些她没来得及参与的岁月里，藏着这麽多鲜活的细节——会跟前辈擡杠，会讲冷笑话，会因为病人的眼泪慌了手脚，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永远沉稳的“神手医生”，而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对了，”季槐忽然想起什麽，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桶，“林薇早上送来的，说是你以前最爱吃的那家店的桂花糕。”

米白色的糕点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甜香混着药味漫开来，奇异地让人安心。鹿槿灼咬了一小口，软糯的米糕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的味道让她想起高中时的晚自习，季槐总揣着两块桂花糕在教室後门等她，塑料袋上还沾着他打篮球时蹭的灰。

“那时候你总说，这家店的桂花是用老院的木槿花换的。”她含着糕点含糊地说，“现在想想，哪有这种道理。”

“老板说的。”季槐笑得眼角起了细纹，“有次我去买糕，看见他在门口摆着个小筐，里面装着木槿花瓣，说泡了茶能解腻。我跟他说我们家院墙上的木槿开得旺，他就跟我约好，我摘花瓣给他，他每次多送我一块糕。”

那些被学业和考试填满的日子，原来藏着这麽多被忽略的温柔。鹿槿灼忽然想起，有次她来例假疼得蜷在座位上，季槐偷偷塞给她个热水袋，里面灌的热水带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後来才知道，他是用泡了花瓣的热水灌的，说听卖糕的老板讲，这样能活血。

下午做检查时，护士推着轮椅进来，看见季槐正蹲在床边，给鹿槿灼读她父亲的手术笔记。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医者仁心”四个字被红笔画了圈，旁边还有行小字：“小槿灼今天说长大了想当医生，要像爸爸一样救好多人。”

“季医生这是把护理手册背下来了？”护士笑着打趣，帮鹿槿灼调整轮椅靠背，“早上查房的主任还说，从没见过哪个医生把病人的术後指标记得比自己的排班表还清楚。”

季槐的耳尖微微发红：“应该的。”

做CT的路上，鹿槿灼靠在轮椅上，看着季槐推着轮椅穿过走廊。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算计着避开地面的接缝，怕颠簸到她的伤口。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她的膝盖上，像条温暖的毯子。

“季槐，”她忽然轻声说，“等我能走路了，我们去老院看看吧。”

轮椅顿了顿，季槐低头看她，眼里盛着笑意：“好啊。我昨天路过巷口，看见老院的木槿花都开疯了，比那年你说要做桂花糕的样子还盛。”

CT室的门开着，穿白大褂的医生笑着打招呼：“小鹿医生醒啦？你爸当年给我做阑尾炎手术时，我跟你现在一样紧张，他在我耳边说了句‘别怕，我闺女也想当医生，以後让她给你拆线’，我当时就不慌了。”

鹿槿灼的心猛地一颤。原来父亲早就把她的梦想，讲给了那麽多人听。

检查结束回到病房，夕阳已经爬上窗台。季槐替她擦手时，鹿槿灼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手臂上的疤，还疼吗？”

他愣了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去年被手术刀划伤的那道：“早好了。”他翻过手腕给她看，浅粉色的疤痕上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肤，“比你这手术伤口差远了。”

“才不是。”鹿槿灼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疤，“你的疤是救人时留下的，跟我爸手术刀上的指痕一样，都是英雄的勋章。”

季槐的心跳漏了一拍，正想说什麽，手机忽然响了。是周老打来的，说病理报告出来了，癌细胞切除得很干净，後续化疗方案也定好了，恢复情况比预期好得多。

挂了电话，他看着鹿槿灼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轻盈的花瓣。

“听见了吗？”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赢了。”

窗外的玉兰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病房里的桂花糕还散发着甜香，父亲的手术笔记摊在床头，阳光正一寸寸漫过“小槿灼想当医生”那行字。鹿槿灼靠在季槐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被病痛偷走的时光，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慢慢回来——藏在桂花糕的甜里，在手术笔记的字里，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傍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