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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吻着风(第2页)

阿散莫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娇风,她那匹枣红色母马的奔驰节奏起伏,几乎与马融为一体,耳畔是呼啸风声雷鸣马蹄丶以及观衆席上传来的丶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喝彩与惊呼。

赛马场是临时圈出的一片冻得硬邦邦的草甸,周围插着经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参加比赛的骑手大多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少男也有几个经验丰富的成年人,阿散莫是其中最瘦小的一个。左腿外侧,昨天在暴风雪里为了拦住受惊的牦牛群,被尖锐的岩石划开的口子还在隐隐作痛,粗糙包扎下,渗出血水已经冻硬,随着马背颠簸,摩擦着破旧皮裤,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但她咬紧了牙关,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个标志着终点的丶系着哈达的木桩上。“娇风,好夥计,再快一点!”她俯低身子,在马耳边低语,感受着身下肌肉的绷紧与释放,听着它粗重而有力的喘息。这是自由的时刻,是唯一能让她忘记帐篷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丶阿妈永远低垂的眼眸丶以及阿爸那永远停留在“找商机”借口上的时候。只有在马背上,在速度带来的疾风里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有力量的,而不是某个家庭的附属品或牺牲品。

最後一个弯道,她夹紧马腹,身体贴在马脖子上,娇风心领神会,一道红色闪电,超越了领先她半个马身的那个高大少年,率先冲过了终点!欢呼涌来,阿散莫勒住马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立刻在空气中变得冰凉,她接过赛会负责人递来的丶用红布包裹着的一叠钞票,是奖金。数额不巨大,但对于她的家庭来说是一笔足以支撑一段时间的重要收入。

她没有停留太久,拒绝了旁人递来的庆功酒,牵着同样汗气蒸腾的娇风慢慢走到僻静处,腿上疼痛此刻变得鲜明起来,让她走起路来有些微跛,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粗布,仔细擦拭着娇风身上的汗渍,检查它的蹄铁是否牢固,动作轻柔熟练。“辛苦了,夥计。”她摸着马儿温热的脖颈低声说,这笔钱,抛开家庭日用,除了给南牦牛买那套她在县里书店看了好几次的丶据说对考学很有帮助的习题册,还能给阿妈厚实点的衣服,剩下的或许可以买些精饲料,让家里那几头瘦骨嶙峋的牦牛在接下来的严冬里好过一点。

想到南牦牛,阿散莫被风霜和紫外线刻上不符合年龄的沧桑的脸上掠过笑意。那个傻姑娘,收到习题册时,肯定又会气得跳脚,鼓着腮帮子埋怨:“阿散莫!妳为什麽不给我买点好吃的!糌粑糕丶奶渣子丶风干肉,哪个不比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好!”可是,好吃的吃完就没了,知识却能像翅膀一样带着她飞出这片群山,去看看书本里的广阔世界。阿散莫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像阿妈一样,被拴在这片草场,守着几头牦牛重复着祖辈辛劳,但南牦牛不同,她脑子灵光得像雪山泉水,眼睛里有对远方的好奇和渴望,她应该,也必须去看看。

她回到家时只有一盏小小酥油灯摇曳着昏黄光晕,阿妈还坐在火塘边就着微弱的光,手里拿着木梭,一下一下织着氆氇,哐当哐当的织机声,单调而疲惫,诉说着无尽心酸。阿爸又不知去了哪里,大概率又是以“找商机”为借口,去乡上的小酒馆了吧。阿散莫沉默走过去,把新衣服和钱轻轻放在阿妈手边的木箱上,阿妈织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擡头也没有说话,昏黄灯光下,阿散莫看见阿妈低垂的眼角,有什麽亮晶晶的东西迅速闪过,滴落在未织完的氆氇上。

夜深了。帐篷外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呜咽着,是旷野中迷失的魂灵,阿散莫躺在卡垫上,身体散了架一样疲惫,左腿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着,像有火在里面燃烧,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口憋闷的无处宣泄的酸楚。

她听着风声,想起白天赛马时那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刺激,那种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後的丶短暂的超越感,那种与娇风融为一体丶就能跑到世界尽头的自由。然後,她又想起南牦牛,想起她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低头认真写字时,想起她说起物理化学那些陌生词汇时,眼睛里闪烁的丶让她感到自卑又欣慰的光芒。

不甘心在心底最深处疯狂滋长,凭什麽?凭什麽她就要承担起养家重担?凭什麽她就要忍受阿爸漠视和阿妈沉默?凭什麽她就要放弃学业,在这片看似广阔实则逼仄的草原上耗尽青春?眼泪无声滑落,顺着太阳xue流进鬓角,啪嗒啪嗒,砸在塞着干草的布袋上,很快被吸走,只留下冰凉死意。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侧过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人参果妖不知何时钻了进来正蹲在她的卡垫边,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的泪痕“风……”阿散莫慌忙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带着浓重鼻音,“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疼。”小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带着凉意的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湿润脸颊,然後,她擡起手,指了指帐外呼啸的风声,一脸认真说:“我帮妳跟风说别那麽用力吹,它有时候,不听大人的话,但可能会听我的。”阿散莫被这话逗得想笑,鼻头更酸了,心里郁结被单纯善意撬开了缝隙,“不用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妳……能帮我给南牦牛带句话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就说……我伤口不疼,让她别担心,好好做题,下次……我带好吃的给她。”

小妖表示记下了,然後她的目光落在阿散莫用布条草草包扎的左腿上,那里隐约还有深色血迹渗出,她凑过去,蹲在伤口旁,对着那受伤的地方轻轻认真吹了几口气,清凉舒适的感觉,似山涧泉水取代了之前火烧火燎的灼痛,甚至让胀痛感也减轻了许多,“这样,好点?”小妖擡起头,期待看着她,阿散莫惊讶地摸了摸腿,:“嗯,好多了…谢谢。”

同一片沉重夜幕下,几十里外县中学的女生宿舍里灯火通明,南牦牛正对着一本摊开的物理习题眉头紧锁,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留下一团杂乱痕迹却始终找不到正确解法。

空气里弥漫着混合着雪花膏书本墨的气息,其她室友有的已经睡下,有的还在低声背单词,只有她还在跟这道难题较劲,窗户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白霜,隔绝了外面寒冷也模糊了远山轮廓。她烦躁抓了抓头发,放下笔,目光无意识落在窗台上那盆阿散莫上次来看她时据说能带来好运的邦锦花,花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开着,她想起阿散莫赛马时那张被风吹得皲裂的脸;想起她递过这套崭新带着油墨香味的习题册时,充满期待的眼神;想起她手上那些与自己笔茧完全不同丶粗糙的裂口和老茧。情绪涌上心头,是愧疚啃噬着她;是压力砸压在胸口;是迷茫,如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凭什麽……凭什麽她要在外面顶风冒雪还要冒着危险去比赛……而我……我能坐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我要是…这次考不好,怎麽对得起她……”“因为妳在吃学习的苦。”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突兀在安静宿舍里响起。

南牦牛吓了一跳,看见人参果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书桌旁,身上还带着清冽寒气,发梢挂着未化雪粒,“阿散莫让我告诉妳,她伤口不疼,让妳好好做题。”小妖一丝不茍复述着口信,然後歪着头,目光落在南牦牛泛红的眼圈和草稿纸混乱线条上,“但妳好像,”她顿了顿,在寻找合适的词,“在吃另一种苦。”南牦牛慌忙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羞愧委屈丶无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小妖安静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她走上前几步,伸出还不够温暖的手臂,学着记忆中看到的人类互相安慰的样子,轻轻抱了抱南牦牛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生活的苦很难吃,学习的苦也很难吃。”小妖用她有限的阅历和观察组织着语言,声音轻轻的,羽毛一样拂过南牦牛的心,“阿散莫吃的苦,是身体累,是风吹日晒。妳吃的苦,是心里累,是魂琢心受。”她努力表达着,“这两样难吃的东西是可以共存的,妳也可以因为学习太难因为觉得对不起朋友而难过的,难过并不可耻,因为如果没有难过,好过也只是过的一种。”南牦牛忘记了哭泣,是啊,苦难分不出高下,她的挣扎眼泪,同样真实同样沉重,同样值得被看见被理解被安慰。窗外风雪依旧,但在这个亮着灯光的宿舍角落里,两颗年轻疲惫的心,因为一个意外信使和一段笨拙安慰,找到了一丝相互依偎继续前行的光。

风,终于累了。

它不再嘶吼,只在苍茫草原和寂静圣湖上空打着旋儿发出一声声无言叹息,小人参果妖行走在这片被寂静笼罩的土地上,赤脚踩过开始重新裸露的褐色泥土,感受着大地深处缓慢复苏的脉动。

她的怀里,揣着阿依波塔那封折得方方正正丶承载着一生重量的信;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南牦牛滚烫泪水的灼热,和江措班觉粗糙手掌拍过头顶时,笨拙短暂的温暖;她的耳边,回响着巴桑刀觉简洁有力的出发令,以及阿散莫在深夜压抑的抽泣。

她不明白。

她们明明已经拥有了那麽多,江措班觉拥有成群的丶如同移动黑云般的牦牛,那是草原上实实在在的财富;巴桑刀觉拥有穿梭于国境线两侧的商队和令人艳羡的金钱;阿依波塔拥有决定自己生命终点的决绝意志和超越常人的精神追求;就连最年轻的阿散莫和南牦牛,也拥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彼此扶持的珍贵情谊。

可为什麽,她们眉宇间总锁着化不开的霾?为什麽她们眼睛里,会流出那种咸涩的丶带着体温的液体?为什麽在拥有了房屋帐篷丶牦牛货物丶甚至是对生命的自主权之後,她们的心,听起来像被掏空了的丶在风中呜呜作响的海螺?

“土婆婆,”她钻进散发着湿润泥土和根系芬芳的地下洞xue,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人类……到底想要什麽?”土婆婆正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在一个用红陶土烧制的双耳罐里,缓慢搅拌着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汁液,洞xue壁上,无数人参果妖的细小根须发出荧光,“想要什麽?”土婆婆没有回头,声音像是地底流淌的暗河,“人们想要的,和人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她停下搅拌,用一只木勺舀起些许药汁,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缓缓倒回罐中,“就像这扎江,能止痛也能让人流出更苦的眼泪。”小妖走到陶罐边,看着深色漩涡般的液体,想起了江措班觉描述过的草根滋味,“我看到了她们的眼泪,”她小声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光滑牛角雕成的瓶子,瓶壁内侧凝结着细密水珠,那是她小收集起来的丶不同女人的泪水,有平措无声砸入土地的委屈,有刀觉背对人群时疲惫的叹息凝成的湿气,有阿依波塔祈愿时颤抖尾音里蕴含的湿润,有阿散莫夜半浸透卡垫的苦涩,有南牦牛愧疚决堤时的滚烫,“我把它带来了。”

土婆婆转过身,一双几乎被松弛眼皮完全覆盖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缝隙里透出的目光如通往大地核心的井,“眼泪啊…”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牛角瓶,“是生命最初的盐…”

她颤巍巍走向洞xue深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土台,台上供奉着一块光滑的黑色石头,那是地母,土婆婆在石台前坐下,示意小妖也坐在对面。“孩子,我们一族,生于土长于土最终也回归于土。我们最大的恐惧便是被从土壤中掘出,被吞噬,形神俱灭。因此,历代先祖与地母定下契约,集齐蕴含极致情感的人类眼泪,可换取百年内免于被采撷被食用的庇护,妳带来的这些,虽然不多但品质很好…”小妖握紧瓶子,免于被吃,是刻在族群血脉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有了这个庇护,她的族人就能在黑暗温暖的土壤里继续安宁地生长做梦,不必担心哪一天会被手指掘出,终结于沸水或齿间。

但是……她的眼前,浮现出江措班觉看着牦牛群时,荒芜中带着一丝满足的眼神;浮现出巴桑刀觉在阳光下微微松弛的眉宇;浮现出阿依波塔写下遗言时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平静;浮现出阿散莫和南牦牛在笨拙的安慰中找到的一丝微弱真实的微光。

她们的不快乐,是一团团模糊的阴影困扰着她,她们的眼泪,是一条条向夕的河流冲刷着她。“土婆婆,”小妖擡起头,映照着洞壁微光的眼睛直视着地母象征石,“如果…如果我不要那个免于被吃的愿望了呢?”

土婆婆搅拌药汁的手停了下来,“妳知道妳在说什麽吗,孩子?”婆婆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知道。”小妖用力点头,将那个承载着泪水的牛角瓶,轻轻推向黑色石头,“她们给了我水,给了我锻炼,给了我信任,给了我拥抱……她们让我觉得,活在这片土地上不仅仅是呼吸和生长,”她试图表达复杂而陌生的感受,“我不想只是看着她们流泪,不想只是收集她们的悲伤,我想……我想为她们做点什麽。”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清晰说道:“我愿用这些眼泪,换取…换取万物永远保有感受快乐的能力。”地母象征石极其微弱闪烁了一下,深邃夜空掠过了一颗流星。土婆婆伸出那双见证过无数生命轮回的手,捧起牛角瓶又轻轻放回小妖的面前,“拿去吧,孩子。”婆婆的声音里,带着近乎慈悲的意味,“地母……听到了。”“妳的愿望,无法让痛苦消失,也无法承诺永恒的快乐,那违背了自然规律,”她看着小妖困惑的眼睛,继续解释道,“但它会像一颗种子埋在万物心底,在风雪肆虐时,在暗夜无边时,在孤独侵蚀时……这颗种子会提醒她们,它会给予她们在苦难中依然能辨认出丶能感受到丶能创造出快乐的能力。”小妖怔怔听着,她低头看着那个牛角瓶,里面的泪水似乎不再仅仅是沉重悲伤,而是等待破土而出的光。

她没有找到人类为什麽不快乐的最终答案。

但她觉得,答案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片广阔严酷的青藏高原上,在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与风雪和命运的搏斗中去感受去连接去给予。

她站起身,向土婆婆和地母象征石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後将那个装着眼泪的牛角瓶,重新紧紧抱在怀里,转身,走向通往地面的出口。

她要去送信去传口信,去完成那些微不足道又充满意义的承诺。

洞外风停了,毫无阻碍的晨光刺破云层,如金色甘露,洒向白雪覆盖的山巅丶冰封的湖面丶以及那片孕育了掠夺了无数生命与故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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