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你不必道歉。”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然後何潆重新低下头,拿起新的纱布,动作不停,指尖稳定得近乎冷酷地继续为他清理手臂上另一道擦伤。
“我……”他喉结滚动,试图再次解释,却发现语言的苍白无力。
他给她造成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甚至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她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离去。
何怀素再次沉默下来,何潆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随即,她更用力地压了一下纱布,听到他抑制不住地抽气,才稍稍放松。
她擡起眼,又一次看向他。
那双总是盛着甜甜笑意的明澈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隔开了距离,让他再也看不清深处的情绪。
“你的理由,不必说给我听。”
她剪断胶带,利落地固定好纱布,收拾好医药箱,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馀。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手臂上,却又像是透过那纱布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帐篷外的欢闹声更加衬得这一角死寂。
何潆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被外面的声音淹没,却清晰地钻入何怀素的耳中,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後的疲惫与苍凉:“Nathen,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但今天我很感激你,不远千里回来,只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但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是你什麽人吗?值得你这样冒着生命危险跑过来?如果你出了什麽事,你是想我愧疚一辈子吗?”
何怀素急急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遵从了本心的选择。我没想那麽多,我只是担心你,只是害怕再见不到你,不想给你带来任何的困扰和愧疚。这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你,我放不下你,我喜欢你!”
何潆的心狂跳着,也撕扯着。
她一直等着他的告白,可当他真的告白时,她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甜蜜与喜悦,更多的是恐惧与猜忌。
何潆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层薄雾稍稍散去,露出底下深藏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那三个月前的不辞而别,也一定是出于本心。”何潆自己说了不提过去的事,可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和嘴,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懦弱丶猜忌且恐惧。
何潆站起身来,走向身旁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
他正笨拙地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他无奈又歉意地看向身旁躺着的女人,女人伸出手,却扯到伤口,疼得“嗤”地皱紧眉头。
何潆上前,朝那男孩伸出手,“我帮你抱吧。”
男生如释重负,把孩子交给了何潆。
“怎麽了?是不是肚肚饿了?”何潆抱着那个柔软的小婴孩,伸出手指,在小婴孩鼻尖轻轻点了点。
“她才喝完奶,应该不饿,尿布也换了。就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就哭了。”男大学生挠挠头,一脸的无奈与委屈。
何潆朝他微微一笑,又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孩子母亲,“别担心,交给我吧。”
她说着,调整了一个能让怀里的小人儿感到舒适的姿势,然後轻轻地丶慢慢地来回踱步,像猫一样轻盈。
她微微低着头,脸颊几乎要贴到婴孩那带着奶香的绒帽上。
她的呼吸被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哼唱着一支没有名字也没有具体歌词的调子,只是简单的“嗯……嗯……”,温柔得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流,潺潺不息。
小婴孩的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最後一颗未能圆满的泪珠,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而闪烁。
起初,那两只小拳头还紧紧攥着,抵在她胸前,渐渐地,那拳头松开了,小胳膊软软地垂下来。
何潆能感觉到怀里那份紧绷着的小力量正一点点松懈丶融化,最终完全依赖地瘫软在她怀中。
伴随着哄睡小婴孩,何潆的心也跟随着一点一点彻底宁静下来。
从最初听到陆瑶说,何怀素从上海飞回来找她,她的震惊与欢喜;到联系不上何怀素,她的焦急与不安;到重遇他时,她的激动与澎湃;再到他说对不起时,她的痛楚与猜忌……
她发觉,她还无法原谅他的不告而别,也无法相信他对她的喜欢是不是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既然如此,她只能遵循本心的感受。
小婴孩那一起一伏的呼吸带着甜甜的暖意,吹拂在她的脖颈上,有点痒,但何潆只是微笑着,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帐篷外,夜空中的雪愈发密集,仿佛要将这片刚刚经历创伤的土地温柔地覆盖。帐篷里,两道目光落在何潆身上,一道来自何怀素,一道来自魏希。
何潆并未注意到,她重新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近婴孩温热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今夜,且让雪花覆盖一切,让纯净治愈纷杂。至于明天……且待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