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兽
迎面扑来一阵馥郁枇杷花香。
流云宫柳絮飞花当已停歇,换上白色枇杷娇蕊绽放。
温贵妃手上捧着一只样子熟悉的香囊,陪侍宫人则捧着一摞做工精致的女子冬衣。
看来说客准备倒是充分。
牧荆一眼便瞧出,香囊是她当年亲手缝制,本是要在花神祭那日让戟王配挂在身上的。
里头装着的,也是她自己调配的荔枝壳香,戟王很喜爱这股清新雅致的味道,爱不释手,曾开口跟她讨要。
但香囊与香料应当在宫变时就淹浸在血腥里,污秽不堪,怎麽会在温贵妃手上?
难道温贵妃事後返回锦阳门,将它拾了起来收在身边?
可王妃的香囊为何要拿到牧荆面前?难道牧荆的身分被温贵妃看穿?
牧荆静静地等着。
温贵妃对此并没解释什麽。
坐定之後,温贵妃和气地问:"少船主,本宫有一事想请教于你。"
"贵妃客气,不妨直言。"
温贵妃:"这只香囊,是戟王妃从前亲手缝制,里头的香料本宫甚是喜爱,可多年来无论香药署怎麽配,都配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牧荆露出稀罕的神色:"贵国香药署搜罗中土上千种香药,竟也有调不出的配方?"
温贵妃笑容完美,然而牧荆却在她眉梢瞧出一抹忧思。
"本宫也甚是惊异,但想想戟王妃是东海岛国来的,配方应当是家乡的香药,香药署琢磨不透也没什麽好责怪。这不,一听见少船主到来,本宫便来请少船主指点,里头装的究竟是什麽。"
宫人将香囊递到了牧荆手上。
直觉告诉牧荆,这是个陷阱,等着她跳进去,当场被逮个正着。就算温贵妃无意窥探,可只要牧荆透漏的蛛丝马迹足够多,一点一滴累积在一快,久了他们也能看穿她的身分。
牧荆佯装闻了一口,摇摇头,略有歉意,只道:"贵妃娘娘,香囊陈置过久,已闻不出味道。"
温贵妃蹙起精致的眉,似乎很失望,竟一连叹了两次"是吗……"。
牧荆放下香囊,道:"味道已不在了,还有一股血腥气,就算我再懂香药,我也闻不出是什麽。贵妃娘娘,爱莫能助,抱歉了。"
她说的是实话。
这份专门配给戟王的荔枝壳香,牧荆其实调整过成分的比例。
那是专为那男人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味,所配置的香气。
那是难以描摹的,颤动心弦的气味。
只有在肌肤相触时才会散发,那是出自最深沉的内心,由内而外透出的引诱,与渴望──
欲念的气味。
时隔已久,牧荆已触碰不到他的体温,更不可能近身。
她记忆里早没了那股气味,她真的配不出来了。
温贵妃很轻很轻地叹了口长气,眼神透露出深深的无力。
那眼神,彷佛又回到宫变那日牧荆让温贵妃快逃时,温贵妃看着她时眼中无尽的绝望。
牧荆大概猜得透温贵妃的心思。
宫变那日牧荆要她逃走,她确实也逃了,可事後她也许在夜里辗转反侧,悔恨过一百遍,甚至是一千遍,无法控制地做出一个假设──
假若那日她没有弃牧荆而去,後来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永远没办法证明的如果,最是折磨人心。
不过,牧荆不愿温贵妃这麽被懊悔折磨着。
这个选择,不是温贵妃一人的选择,牧荆才是逼着温贵妃做选择的那人。
然而这份心思,牧荆也只能藏在心里。
温贵妃悔不悔恨,如何摆脱这份悔恨,都不是牧荆能干涉了的。
良久後,温贵妃似乎调理好心思,将香囊一事抛之脑後,使了个眼色,让宫人将冬衣一一摊在牧荆眼前。
各色各样的冬衣,有绣花锦袍,狐皮大氅,青狐裘,白貂皮袄,件件都是上等的,极其保暖的。
看上头工笔画般的细腻花鸟缠枝绣工,牧荆直觉这应当本不是要给东海来的少船主穿。
温贵妃瞄了一眼牧荆身上的麻衣,看出她的困惑。
"少船主初来乍到,没经历过京城的严寒,一定没带足御寒衣物,本宫想着,这些冬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给少船主用。"
牧荆听此,随手拿起一件青狐裘。
三十只青狐腹皮才能做一件大裘,可青狐一年不过得猎上十只,累积数年才有这麽一件青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