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毛柔软,暖而不重,这至少得是妃籍贵妃以上或是王妃之流的女眷,才配用的华贵衣料。
牧荆便露出纳闷的神色。
温贵妃笑了笑:"如今後宫是我主理,这当家花拉的,处处要用钱,能省则省,这些本是要让戟王妃穿戴的冬衣,不过她不是不在了麽,放着也是浪费,你与她年纪相仿,本宫便自作主张拿来给你穿了。"
温贵妃费了一些口舌解释,主因是怕牧荆介意温贵妃拿别的女子衣物给她穿。
牧荆有些故意,佯装畏惧:"王妃娘娘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贵妃娘娘割爱,我高兴都来不及,只是,万一她以後回来宫里,发现衣服被别的女子穿了,会不会怪罪于我?"
温贵妃带着笑的眼眸略微一暗,笑意瞬时淡了几分。
"少船主不必介怀,她……不会回来了。"
牧荆诧异:"可昨夜贵妃娘娘不是与陛下说,三殿下照料琼花园是希望王妃回来後高兴,难道,不是因为期待王妃终会归来,才如此说吗?"
温贵妃:"这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说给子夜听。其实本宫与陛下心知肚明,戟王妃不会回来了。"
牧荆:"哦?"
温贵妃的嗓音平静而伤感。
"若她还活着,还对子夜还有情,自是会回来。可三年了,她仍没回来,若不是对子夜失望透顶,那便是早已经死在那场追杀里。"
牧荆心想,温贵妃倒是个理性的。
温贵妃继续忧忧地道:"其实子夜心里也清楚,王妃不会回来了,只是他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早上少船主与他的那一番话,实在是当头棒喝,不怪你。"
牧荆其实有些恼自己嘴快。
再怎麽恨也不该脱口,这等同是将自己的身分暴露在他面前,懊悔地道:"是我僭越了,我不该对殿下的隐事置喙。"
温贵妃:"不,你那番话说得很对,子夜是该醒了,该醒了……。"
牧荆细听着温贵妃的口气,倒是十分实诚,不似以退为进。
看来,她不是来当说客。
温贵妃:"这些年,整个宫廷没人敢跟他说实话,太子上次不过提个几句要他死了心,别再沉沦于旧事,两个亲兄弟竟打了起来,在臣子面前哪,真是……唉……"
牧荆心头一惊,磨牙。
下次还是别在戟王面前过于老实,否则打成一团的便是他跟她了。
温贵妃瞅着牧荆面有菜色,想着自己的话八成是吓到她。昨夜戟王攥着少船主的手,想来她受了惊吓,若再听见戟王过往冲动的事迹,只怕再也不敢同他打交道。
养子性子过于爱恨分明,不爱的,那是一点都不碰,连个笑脸也不给。这些年除了王妃,其他女子在他眼中都不是女的。
于是温贵妃便话锋一转。
"别提这些了,来,少船主,试看看这些冬衣,给本宫看看合不合身。"
牧荆不傻,自然是挑了最不合身的,看来看去就属青狐裘最不合身,当然也是因为它最难得稀罕,反正本就是送给王妃的,她便老实不客气地指着它。
"娘娘,我只要这一件。"
宫人将青狐裘轻轻套在牧荆身上。
青狐裘在牧荆身上晕出一团莹洁白光。
长发与脖颈处的软毛堆成一团,宫人干脆将牧荆的发盘成一个髻,清新紧致的颈线,倏然露在外头。
温贵妃看着看着,竟有一点熟悉的感觉,眼角泛出一点湿润,她悄然地,默默地抹去。
却舍不得移开眼。
她脑中浮现王妃柔媚脱俗的样貌。
不待六十年轮回,已恍若隔世。
若王妃十八岁那年能穿上这袭青狐裘,盘上发髻,应当也是这个模样。
清丽雅致,嫣红带笑,如一块粉花皎玉,柔美无暇。
撇除黥面与蜜色肌肤,温贵妃脑中的王妃身影,竟与眼前的少船主有些重叠。
牧荆看温贵妃动容的神情,瞬时间明白了戟王那句"本王王妃当年离开时,年仅十八岁,与少船主年纪相当"大概的意思。
于戟王与温贵妃而言,王妃的样貌永远停在了十八岁时,而她两同是东海岛国人。
光凭这两点,就足以让他们移情在少船主身上。
好像看着一个年纪相仿,出自同一国的女子,便能幻想若王妃还活着,她会是什麽样子。
出身泱泱大国,祖辈世代定居在黄土与川陌,他们确实难以想像一辈子乘舟四处漂泊的人,骨子里流的血液,是何等辽阔不羁的颜色。
他们终于意识到,王妃是一个与他们南辕北辙的人。
戟王仍做着王妃会回来的美梦,但却害怕当找到王妃时,他与她可能已生疏。
所以他才要少船主一同去东南边,他要一面行路,一面透过与少船主相处,来理解他的王妃。
他总算明白过来,他从未理解真正的她。
于是牧荆缓缓地脱下青狐裘,放下发髻。她不能再让他们从她身上看到王妃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