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三皇子府缓步而出,寒意裹身,心中却仍在细细盘算。
圣上的龙体,愈发不支了。
数日前,三皇子与太子于殿前争锋对峙,当场激得圣上砸杯震怒。
虽太子被狠狠呵斥,责骂一通,颜面尽失。可三皇子,也同样未得半分圣心。
——“兄友弟恭。”
这四字,是圣上赐予三皇子的评语。
言下之意,乃是责他不顾手足之情,擅自抄人,闹得朝野沸腾,令皇家蒙羞。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圣心偏向太子,已是不加掩饰。
这一次,三皇子虽占理,却依旧与太子一同受罚,跪于丹墀之下。
表面看来,是三皇子略胜一筹。
可于圣眸之中,太子才是真正的未来储君。三皇子擅自做主,令这位未来储君丢失体面,便是他之过。
三皇子这局,输了。
故而今日,我亲入三皇子府中,献上我最後一计。
就是账本。
卫泉确实有一本真账册,也确确实实藏于倭商之手。而倭商背後,所涉乃是外邦皇族的私産。
大王子设计将账本拿到手,这下证据确凿。
我据此仿造一册僞本,字字据实,却将方向反转。
其中所录,写明几月几日,卫泉与林氏亲族听命于太子,暗通倭商,密售军械,为太子谋私利。
此事若揭,便是谋逆大罪,足可撼动东宫根基。
现今,太子一定身处水深火热。
概因,能为太子号令禁军的李昀,身受重伤,被大王子幽禁。
又因我之事,国公府散尽百万两银钱,几乎变成空壳一具。
若不趁此刻一鼓作气,将东宫压下,再给太子喘息之机,便再难翻盘。
我将账册呈上,三皇子神色微变,最後目露精光。
他接过账册,指尖微颤,复又沉稳地合上,缓缓颔首。
我明白,这一刻起,我已真正站在了三皇子一派。
至于他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温和亲善,我并不在意。
至少,比起太子那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态度,他的假意,倒也显得温情得多。
整整几日,朝局沉寂无波,仿若一潭死水,连大王子那头,也无半分消息。
我所能做的,已尽数做完。
馀下的,唯有静待风起云涌,等待最後的致命一击。
次日清晨,风驰披着满身寒霜入内。
我正立于案前,执笔写着家书,他进屋也未擡头。
“爷。”风驰上前一步,语带寒意,眉目间俱是凝重,“大王子那边来人,说……李将军被人接走了。”
我手中笔尖一顿,愣了下,问:“才被接走?”
“是。”风驰应得低缓,“大王子未曾阻拦,说是李昀的亲兵上门,强行将人扛走。”
“他……”我顿住,半晌,才问出那句,“伤势如何?”
风驰垂下眼,迟疑了许久,方低声道:“手筋断得彻底,已无可续。离开时,浑身是血……”
我听完,怔怔望着案上的素笺,指间的笔悬在半空,墨滴一点点坠落。
脑中不知想些什麽,神思飘远。
风驰在旁静立片刻,见我久久没有言语,终是识趣退下。
房中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低下头。
这才发现,那封未写完的家书上,墨痕一滴滴晕开,渗入纸中,恍若心头淌出的血。
我倏然闭上眼,呼吸急促又克制。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与冷意都被无声的疼意裹挟,化为深雪下的一声闷响。
但我,仍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