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程然
暗红的血从雪晴阿姨嘴角不断淌下,在她身下蔓延成黏稠的沼泽,最终汇成一条将我们淹没的猩红长河。黑暗中那扇门始终敞着,冷风飕飕地灌进来,夹杂着刺耳的笑声和壁虎帮那些人扭曲的脸。
这噩梦缠了我多年。每次惊醒,一身冷汗,心跳撞得胸口发疼,喉咙紧得喘不上气。
医生说这是PTSD,是病。
我却觉得,这本是我该承受的。像这条瘸腿,这只聋掉的耳朵。
代价不止是噩梦。
安城的周末集市对我来说就是刑场。吵嚷声灌进左耳,右耳就只剩下尖鸣。金属撞击丶人群喧哗,甚至太浓的花香,都能一下子把我拽回那个晚上。
我变得更沉默,更警觉。一到阴雨天,那阵阵腿疼带着脾气一起上来,我甚至会用头去撞墙,像困在笼子里的伤兽。有阵子,我连门都出不去,和状态一样糟的母亲困在家里,等安东尼送东西来。
後来,我没法正常上班,只能接点远程的技术活儿。
安东尼明白。他帮我盘下这个偏僻的花店,安静,人少,白天能处理他公司的业务,也能避开壁虎帮的眼线。
有次在花店,他碰倒一排花架。铁架撞击的巨响让我蜷在墙角,抱着头抖了十分钟。他什麽也没问,默默收拾干净。
他劝我看医生:“如果你在Nancy面前这样……会吓到她。”这句话戳中我最深的恐惧。我开始接受帮助,失控的情况慢慢少了。
但心里的坎,一直没过去。
我整天埋首在花苗和数据里,麻痹自己。不敢让她看见现在这个又瘸又聋丶说失控就失控的废物。更怕她因为我的关系,被壁虎帮盯上……那会害了她。
我已经不是当年能背着她看夕阳的阿程了。
深陷泥沼,自保都难,何谈保护她?
这些年来,壁虎帮的眼线未停止找我。
在卡城打聋我的Drake,也跟来了安城。他靠狠辣爬上高层,好像把我揪出来成了他的执念。
我和母亲不停躲藏丶搬家。长期的恐惧让她精神彻底垮了,时不时意识恍惚,根本没法继续工作。安东尼安排她住进了城外一家僻静的疗养院,派人暗中照看着。
他团队里有个叫金荷娜的韩籍护工,机灵,能干。明面上照顾我母亲,暗地里给我们传递壁虎帮眼线的动向。
我们像活在阴影里的鼠类,靠安东尼织的网,在Drake的爪牙下艰难喘息。
当年的案子,警方捕获了两名黑人,证据确凿。他们被控入室抢劫丶持枪杀人,外加两桩命案,最终各被判了20年。在这个国家,这已属重刑。但我严重怀疑,这判决背後一定有壁虎帮的操作,让他们顶下了所有的罪……毕竟,还有第三个人没抓到。做笔录时我提过,但那时未成年,脑子不清醒,记不住特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开的枪……警察也没有太当回事。可能冲上楼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
案子就这麽结了,叔叔阿姨的葬礼也办得匆忙。
我不甘心,这事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如果只是为抢钱,为什麽收银台的现金没动?连雪晴阿姨身上的首饰都没拿?这案子只怕没那麽简单。
我多次暗中返回卡城,在图书馆翻遍旧报纸,一字一句抄录。也去过华人街,如今那里面目全非。知道内情的人大多被逼走了,只剩饺子馆的大娘还守着。她心好,跟我聊起以前……说有个总来闹事的“疤脸”,是个赌徒,後来好像入了帮派。我隐约记得有这麽个人。样子记不清了,但总觉得他跟案子有关。
後来,我不敢再去了,知道自己被壁虎帮盯着,容易给旁人惹麻烦。饺子馆的大娘就是例子——我去过後没多久,她就受到了威胁。我後来也寄了些安保设备给她,她收了,可我始终觉得对不住她。
再後来,安东尼帮我在城郊找了处安静的住处,大平层,宽敞,亮堂,还有个不小的院子。我们用尽心思,把这地方弄成了一个坚固的安全屋。
有了这层庇护,我开始主动出击。安城的壁虎帮不像卡城那般纪律严明,许多急于出头的新手常常暴露在警方视线中,极易追踪。但近两年,他们也开始将重心转向技术层面,雇了不少黑客,逼得我们得不停调整办法应付。
这安全屋挺宽敞,有医疗室,还有两间带卫生间的卧室。
我记得那年我答应过夕夕,等以後有了大房子,一定给她留一间。
我没食言。只是不知道,该怎麽让自己再走进她的生活。
我不该,不敢,也不配去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