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安燠就被窗户外的动静弄醒了。
她裹着程砚的旧棉袍探出头,正见自家熊瞎子蹲在院角蜂箱前,宽肩窄腰的身影蜷成团,像块被霜打蔫的熊饼。
"程砚?"她赤着脚踩上木屐,端着昨晚煨的姜茶往外走,"不是说等日头升起来再看蜂箱?"
程砚听见动静,肩头猛地一绷。
他回头时眼眶泛着青,胡茬没刮干净,倒像被谁连夜拽去搬了十座山。"你你别过来。"他喉咙紧,伸手虚拦在蜂箱前,指节因用力泛白,"蜂群今早不对劲。"
安燠这才注意到。
往常总在蜂箱口打转的工蜂此刻全挤在纱网上,黑黄相间的小身子撞得嗡嗡响,有几只甚至撞晕了跌在草窠里。
程砚手悬在蜂箱上方半尺处,掌心腾着淡金色的暖光——那是他从前融霜用的山神真火,此刻却像戳进热油里的冰锥,蜂群撞得更凶了。
"它们怕我。"程砚突然笑了声,笑得比霜还凉,"前日给小阿团喂蜜饯,那小狐狸凑过来闻我手,尾巴尖都炸成蒲公英。
昨儿山雀叼了颗樱桃放我窗台,我一伸手,它扑棱棱飞出去撞了树。"他低头盯着自己掌心,纹路里还沾着昨夜抄本子时蹭的墨,"我原以为是天热犯懒,可方才摸蜂箱"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结霜的木片,"冰得刺骨,我这手,连半分暖意都传不进去。"
安燠的姜茶在手里晃了晃。
她想起昨夜程砚翻来覆去的动静——他明明最爱把她圈在怀里睡,却偏要背过身去,连被子角都不敢压着她的梢。
还有今早盛粥时,他的木勺始终离碗沿三寸远,说什么"最近手不稳",可她分明看见,他指尖掠过碗壁时,新蒸的小米粥竟结了层薄冰。
"程砚。"她蹲下来,伸手去碰他手背。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到底没躲开。
她摸到他腕间的温度,凉得反常,像块被雪水浸了整夜的玉。"你是不是又在偷偷扛什么?"
程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向院外神核树,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有片飘到他肩头,他刚要抬手去接,那花瓣突然蜷成团,"啪"地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坐在青石板上,背靠着蜂箱,声音哑得像老槐树皮:"阿燠,你记不记得你重生那夜?"
安燠的呼吸顿住了。
她当然记得。
那夜雷劫劈碎南天门,她被原着剧情锁死在斩妖台,是程砚扛着九齿钉耙撞开了结界。
他说"我夫人的命,轮不到天来定",然后然后她眼前炸开刺目的金光,再睁眼时已回到三百年前,而程砚的殉职铭牌,被她埋在了老槐树下。
"我没殉职。"程砚摸出怀里的铜牌,边缘的旧坑被他摸得亮,"守关者能替人担劫数。
我求了北阴酆都大帝,用五百年山神寿数换你重生。"他扯了扯嘴角,"原本想着瞒你个百八十年,等劫数消了再告诉你。
谁成想"他抬手指向蜂箱,"这劫数不是刀枪,是慢慢抽走我和生灵的缘分。
先是鸟兽怕我,接着草木避我,再往后"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凉得她打了个寒颤,"阿燠,我怕哪天连你都碰不得。"
安燠的眼睛酸得厉害。
她想起蓝布本子里记的:程砚第一次见她时,蹲在她洞门口,怀里揣着三坛蜜,说"夫人要是嫌我粗笨,我学就是";她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掀翻洞府,是他用熊背给她挡风,说"夫人的家,我来砌";她偷偷在他粥里放了七颗蜜枣,他撑得直拍肚皮,说"夫人喂的,十颗我也吃得下"。
可现在,他连碰她的手都要小心翼翼,连蜂箱都暖不化,连山雀都怕他。
她转身冲进屋,从床底摸出那本缺了角的《万物共生录》。
泛黄的纸页上,古符文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她翻到禁术那章,指尖颤——"守关者代人受劫,灵脉渐闭,七情皆伤。
唯以命相托之情,可破此局。"
"程砚!"她举着书冲回院子,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落在他顶,把他鬓角的白丝照得清清楚楚。
他正盯着脚边那片蜷起的花瓣,像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我没事。"他抬头冲她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晨露,"就是最近不爱动,等天儿再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