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在廊下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见议事厅里传来“咔啦”一声。
他探头望去,正好看见安燠踮起脚去够房梁上的木闩,间那粒桂花被风吹得晃了晃,比刚摘下来的时候更有精神。
“夫人?”他拎着陶罐走进门,“不是说清理厅堂吗?怎么连房梁都拆了?”
“清理得彻底一些。”安燠转身时,梢扫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阵樟木的香气——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衫子,袖口沾着灰尘,却比往日更加鲜活,“去年你说这房梁上有蜘蛛精结网,我记着呢。”
程砚喉头一热。
他记得那次自己巡山回来,看见她正踮着脚用拂尘去够蛛网,带都散了半截,还嘴硬地说“本夫人爱干净”。
如今她站在积满灰尘的厅堂里,却让他想起刚见面时那只炸毛的小狐狸——明明害怕得尾巴尖直抖,还要昂着头说“我乃昆仑山仙子”。
“过来搭把手。”安燠指了指墙角七口蒙着红布的樟木箱,“这东西可沉了,我搬第一口的时候差点砸到脚。”
程砚弯腰掀起红布的手顿了顿。
他认得这些箱子——去年冬天安燠说要“整理洞府”,把所有签到得来的东西都锁了进去。
当时他瞥见箱底有半颗定身桃核,还有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她说是撞树签到得到的“头铁传承”。
“要烧掉?”他掀开红布,七口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最上面那口箱盖还沾着她去年做桂花糕时蹭上的糖渍。
“烧掉。”安燠抱来一摞干松枝扔进火盆,火星“噼啪”作响地蹿起来,映得她眼尾亮,“以前靠系统打卡过日子,从今天起……该由人来制定规矩了。”
程砚没有阻拦。
他想起三天前她蹲在桃树下,捧着最后半颗定身桃说“这东西再甜,也甜不过你熬的蜂蜜粥”;想起上个月她翻看《睡仙诀》时突然合上书,戳着他的胸口说“我现在睡觉,是因为困了,不是为了签到”。
第一枚定身桃核扔进火盆时,小狐崽从窗棂外探进脑袋:“夫人在烧法宝?给我留颗炭渣玩玩!”
“玩什么玩。”安燠抄起扫帚装作要打,却在看见小狐崽身后跟着三只山雀时,声音软了下来,“都进来吧,今天这火盆,烧的是旧规矩。”
七只小妖怪挤在门槛边,程砚蹲下来给最胆小的兔妖理了理耳朵。
他看见安燠从箱底捧出一卷泛黄的《睡仙诀》残页,手指轻轻抚过“每日寅时签到”的字迹,突然笑出声来:“你看,这行字都被我翻烂了——以前总怕漏签,现在倒嫌它啰嗦。”
残页落进火盆,火苗“轰”地蹿高,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
程砚刚要递手帕,就看见她吸了吸鼻子,转身从最后一口箱子里抱出一块黑石头——正是当年撞树签到得到的头铁传承碑拓片。
“这东西最重。”她把石头放在火盆边,“系统说我性子倔才能得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硬气,不是撞树撞出来的。”
石头“咚”地一声落进火盆,火星溅到程砚的手背上,他却舍不得躲开。
他望着安燠弯腰拨弄火盆的侧影,忽然想起她刚穿书时缩在洞角抖的模样——那时她总说“我是将死的反派”,如今却站在火盆前,把“反派”二字烧成了灰。
“笔。”安燠突然转身,程砚这才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削好了一支狼毫笔,笔杆上还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
他耳根烫,把笔递过去的时候故意咳了一声:“刚在廊下削的,笔锋软,适合写小字。”
安燠捏着笔杆笑出声来,山茶花的刻痕硌得她掌心痒。
她铺开素绢,笔尖悬在半空停了三秒,突然抬头问程砚:“第一句写什么好?”
“写‘凡生于不周山者,皆有权选择平凡’。”程砚脱口而出。
他想起上个月山脚下有只小蛇妖说想当卖糖葫芦的,被土地公骂“妖怪就该修行”;想起安燠当时把小蛇妖护在身后,说“我当年也想当卖糖葫芦的”。
安燠笔尖一顿,墨点在素绢上晕开了一个小圆。
她转头看着他,程砚这才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他慌忙去摸腰间的酒葫芦,却摸了个空——早就被安燠收走换蜂蜜罐了。
“好。”她吸了吸鼻子,笔锋落下时稳得像刻碑一样,“第一条:凡生于不周山者,皆有权选择平凡。”
“加上‘违者天打雷劈’!”小狐崽突然蹦起来,爪子指着程砚,“再画程叔叔举着钉耙镇场!”
安燠被逗得笑出了眼泪,拿笔杆敲了敲他的脑袋:“那是吉祥物,没有法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