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哦,我上次好像看到他在看手机,表情挺专注的,不知道在看什麽。”
“错觉吧?他能对什麽感兴趣……”
帖子里的讨论大多是羡慕和调侃,符合校园论坛的一贯风格。但那些关于他“更冷了”丶“眼里只有学习”的评论,像细小的冰碴,一点点嵌入我的心脏。我几乎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更加挺拔,更加沉静,眉眼间或许褪去了最後一丝少年的跳脱,只剩下目标明确的冷峻和专注。他走在通往顶尖学府的康庄大道上,一如所有人预期的那样,优秀得令人仰望。
那麽,我呢?
我身处在八千多公里外的雨夜,挣扎在抑郁和焦虑的边缘,靠着药物和心理治疗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努力融入一个曾经完全陌生的环境。我的成绩虽好,但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我和朋友们相处融洽,但内心总有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我和他,仿佛行驶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轨道上,他一路向前,光鲜亮丽,而我……
一种巨大的丶令人窒息的恐慌缠住了我。我这一年的努力,这些微小的进步,在他耀眼的光芒下,是否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我所谓的“变得更好”,真的能缩小我们之间的鸿沟吗?还是说,我逃离的这一年,已经让我们彻底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猛地关掉了网页,像是被烫到一样。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我粗重的呼吸声。汉森医生教我的方法在那一刻失灵了,我无法命名房间里的任何东西,脚底也感觉不到地面的坚实。我只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虚空和坠落感。
我下意识地抓过手机,屏幕漆黑,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上滑动,直到停留在“汉森医生”的名字上。但我没有拨出去。而是一个更深的丶潜伏了一年之久的冲动,如同海底的暗流,在这一刻汹涌地破水而出——我想联系他。我想听听他的声音。我想知道,在他那片“没什麽能让他动容”的世界里,是否还有一丝一毫,属于我的丶微小的位置。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烧毁我所有的理智。
我的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我输入了无数次,却从未敢拨出的号码。那是程砚初的手机号。离开福城前,我像做贼一样,从班级通讯录上偷偷记下的。
屏幕显示着呼叫界面,那串数字在我眼前模糊又清晰。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丶连接中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脏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紧张得手心湿透,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挂断的时候——
“嘟”声停止了。
电话,被接通了。
那一端的背景音很安静,只有细微的丶仿佛电流通过的沙沙声。他没有立刻说话。
我的心跳骤停,呼吸也窒住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隔着八小时的时差,隔着一年沉默的时光,我们就这样,在电话的两端,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丶漫长的沉默里。
他能看到来电显示吗?他知道是我吗?他为什麽不说话?是惊讶,是不耐烦,还是……
那一刻,卑尔根窗外的雨声,房间里我急促的心跳声,以及电话那端无边无际的沉默,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丶悬停在悬崖边的平衡。
我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却只发出一个气音:“……喂?”
电话那端,依旧沉默。
但在这片沉重的寂静里,我仿佛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透过遥远的信号,若有若无地传来。
然後,就在我鼓足勇气,准备再说点什麽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响,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传来,单调而刺耳。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窗外,卑尔根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淹没一切声音,包括我胸腔里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海啸的心脏。
他没有说话。他挂断了电话。
这意味着什麽?
是拒绝?是意外?是……他不知道该说什麽?
所有的猜测丶不安丶恐慌和那一丝残存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凝固成了一个大大的丶悬而未决的问号,沉重地压在了这个卑尔根的雨夜之上,也为我与程砚初之间,那本就布满迷雾的情感前路,投下了一道更深丶更复杂的阴影。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