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再三,年强气盛的羌族少年将军没了脾气。眼前人,不当武将,暴殄天物。
“孟大人,打算如何从长计议?”
“僞王失民心,上苍方护佑储君顺利入城。眼下执意杀这匡雷,为时尚早,尚有百馀名人质生死未卜。他们不仅是储君之百姓,更是储君衆臣之心。”
鲁迪不置可否,心中明白孟知彰话外之意。震惊之馀,甚是感激。若今日一时冲动杀了这厮,置百馀名人质于不顾,储君即便坐上王位,衆臣离心离德也是迟早之事。
孟知彰松了鞭子:“再有,我们汉人有句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匡雷一射之地,朝二公子连发三箭,致二公子险些丧命。这三箭之仇,二公子当亲手报回来。”
鲁迪看了眼不远处的弟弟,点头答应。
孟知彰走近一步,“此外,如今我朝长公主亲自坐镇帮助贵国储君争回王位,两国同修万世之好。匡雷与我朝佞臣串通一气,孟某需将其带回去细细盘问,当个人证。”
这不是商量,是知会。
说罢,孟知彰转身俯视一旁被按进砾石的阶下囚:“匡雷!那日你射二公子三箭,今日该还了。”
“要杀要剐,随便!若想折辱我,休想!”
方才鲁迪那一鞭子着实狠辣。匡雷伤口外翻,半张脸全是血,眼中怒气却不减,似乎要将一双眼球灼裂。
“哦?匡雷将军也知这是折辱?”孟知彰剑眉微挑,眸底闪过轻蔑和运筹帷幄的坚定,“若匡雷将军肯配合,三箭之後可随孟某去大恒当庭作证。若将军不愿意,那便全凭鲁迪将军处置了。或者说,匡雷将军觉得自己……接不住二公子这三箭?”
对武人而言,激将法向来好用。
同一场地,同一规则,只是射箭者与被射人,调转了位置。
云无择带着应龙再次出现在孟知彰身边时,匡雷已成功躲过第一箭。
“寻到了?”孟知彰低声。
“嗯。”云无择摸摸应龙脑袋,“亏你虑事周全,让我们带应龙反其道去寻。”
应龙对气味极为敏感,它循着匡雷身上的气味,一路找去,在西郊砾石满地的坟场,找到那所谓的活人墓。救出百馀名人质,也是储君攻城的一大功绩。
得知长公主和储王部下已去救人,兄弟二人将视线落回校场。
匡雷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便腿部被应龙咬伤,躲起箭来仍然毫不费力。第二箭,术格二公子的依旧偏了一寸,匡雷微微侧身,箭羽从肩侧擦过。
还有一箭,还有两丈,便是安全终点。
术格二公子快速擦了把额头的汗,抿紧嘴唇,心中默念父亲当年教习自己的射箭要领。此前,匡雷最後一箭下了死手的,若非这位孟大人及时挡下,今日的阳光便不会照在自己身上。
还有一丈远……後脑位置……
术格二公子艰难咽了下喉咙,将最後一份力气,谨慎搭在手中弓箭之上。全身紧绷,瞳孔收缩。
两箭,足以让匡雷试出对方道行,他也意识到活的可能已在眼前,眼中渐渐有了亮光。
箭簇风声从後传来,棕瞳微张,眼中的光,霎时由希望变成恐惧。
匡雷脸上那道血迹未干的伤口中,一枚银色箭簇,利落贯穿。
只一瞬,僵硬的身躯,轰然倒地。
鲜血汩汩,黄沙漫漫。
术格家二公子下意识眨下眼,他看了看仍搭在弦上的箭,怔愣片刻,等反应过来猛然朝身後看去。
鲁迪将长弓背至身後,微微点头示意。
一世奸雄,一世算计。
尘归尘,土归土。
*
孟知彰眸色一沉,与云无择交换下眼神,静静等着翻身下马,阔步过来的鲁迪。
鲁迪几步向前,冲孟知彰和云无择郑重行了一礼。
“我听闻这匡雷要在祭台上生祭了孟大人,简直无法无天!他匡雷自制作的永生柱,留给他自己再合适不过。现将匡雷尸身树立在郊外为那541名无辜百姓谢罪,为天下苍生祈福,孟大人意下如何?”
匡雷罪恶滔天,当真该死,也死有馀辜。不过此时人已经死了,带回去作证之事,多说无益。孟知彰便没再提。这永生柱并没钉住孟知彰,至于他们将哪位羌人钉上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那541名百姓的尸骨,还请好生安葬。至于他们搭上性命偷学到的垦田之术,我会回明陛下,准许他们生前所在的土地推广使用。”
“孟大人当真文武全才,仁者仁心。”鲁迪恭敬又行一礼,挑起的眉毛间带着试探,“匡雷将政敌家眷囚于土墓,刚得知云将军已找到地址并派人去救。鲁迪,现在有个不情之请。”
云无择先看向孟知彰,又将目光折回在鲁迪身上打量一番。
此番攻城前,匡雷的守城布防,让自小从王畿长大的鲁迪都无所适从。若非孟知彰与之互通情报,将城中布防漏洞及时传递出来,仅凭云无择三千骑兵做前锋和鲁迪部将联手强攻,再有个十日也攻不进这羌国王畿。
不过,云无择和鲁迪这对原本两国交战时的战场死对头,又有弑父血海深仇隔在中间,但联合御敌丶一致对外时,竟难得的默契。加上年龄相仿,萌生出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情愫。
然而身为武将,今日并肩向前,来日战场相遇,那便是死敌。双方自会全力以赴,绝不手软。
云无择看了眼将术格二公子护在身边的张力。他与死去的术格,沙场对战对年,想来也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惺惺相惜之感吧。
云无择见孟知彰没有反对:“鲁迪将军,请讲。”